雪停了,但是暮色却为大地带来了更大的寒冷,天上没有星星,更不会有月亮了。
一场空前浩大却又短暂的战争,刚刚结束。静谧的血液无声地在黑暗中流淌,朝廷五万大军,不堪一击,早已溃不成军。而桃园早已将他们重重包围。
谢晦伤痕累累仍旧守护在太后身前,台上的群臣百官们则纷纷用身体抵护着刘义符。他们用惊恐的眼神等待着秦正风下达最后的命令。
秦正风云淡风轻地踏过残肢黑血,凛然走到那群人的面前,怒扫一周。他墨绿色的长衫依然一尘不染。
“我的颜儿呢?!”他突然厉声问道。
台上众位大臣无人敢与其答话。台下一位手持长剑将军模样的人突然淡淡地回道:“她已经被萧明朗带走了,应该无事。”
秦正风缓缓朝他看去,见得他与那群人有所不同,他那双坚定清澈的而又充满正义的眼睛,给秦正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人正是聂峰。
聂峰并未瞧清真相,只在人群之中恍然瞧见萧明朗与画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哪里知道是林菀柔暗自挟持画颜,便不再去追。
秦正风没有向他发难,转身定定地看着台上那群人,似在思索接下来对他们的处置。
秦正风变了,从他这次指挥作战的行动便可以看出。他不在是那个心慈手软,任人欺压还主动为其宽恕的玄风堂堂主。
自从当上桃园堂主,被江湖推捧为武林盟主之后,他选择改变做事风格。果断,铁腕是他的态度。一昧宽恕,只会让桃园步入玄风堂的后尘,他明白了这点。
如今敌人欺负到了桃园内部,公然毒杀了桃园的人,他的结拜大哥,他绝不能宽恕!即使冒天下之大不为,他也不能任由任何人伤害他的家人,兄弟。
废了这个皇帝,正好扶刘车儿上位。这是他此刻的想法,但他还在犹豫着。
对面那群人,已无任何反击之力,如同待宰的羔羊。而林菀柔刚刚已偷偷将画颜带走,逃过了这场灾难。
太后和谢晦恐怕做梦也不曾想到,桃园的威力居然如此强大,两千余人对战五万余人,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以至于他们并没有调遣更多的士兵。城外又有桃园的人隔断,让他们的援兵无法出城传递消息。
孔曜文迟疑地走到秦正风身边,犹豫地说:“大哥事已至此,我看,不必要再生出更大的事端。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秦正风没有回答,漠然看着前方。
寒风瑟瑟,人心瑟瑟。
雷不鸣从一旁跳出来,咋呼道:“谁说就这么算了?谁杀了画大人的,就一定要让谁偿命!”他扭头向秦正风说道:“大哥你先休息,让俺去把这些个虚伪狡诈的家伙全都给了结了!”
秦正风没有制止,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看台上,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不卑不亢,毫无畏惧之色地指着雷不鸣说:“放肆!粗陋蛮夫竟敢冒犯天子!”他转身又对着秦正风义正言辞地说:“秦大侠素日以正义持道,江湖兄弟才会服从于你。可今日,秦大侠又做下了哪门子光明正大之事?!天子纵然有错,却不该由你们来裁定!枉顾天理,必将失败!你们若是将天子杀害,自己坐上宝座。名不顺,言不正,天下人心不服矣!”
说话之人,原是徐羡之。好歹是经历过战争的前将军,即使年过半百,须发丛生,也侵蚀不了他那磨炼过的勇猛的意志。全场唯独他与聂峰尚能镇定自若。
‘名不正,言不顺。’这句话彻底激醒了秦正风,打消了他刚刚的执念。
他说的没错,名不顺则言不正。即使他最后扶持了刘车儿上位,也收不拢天下人之心。唯有他作茧自灭,失去天下人心之时,才是刘车儿的机会。眼下还不是时机。
想到这里,他断然调头举手一挥,领着众人离开了刑场。只留下一句戒言飘荡在天空中:“若敢再犯我桃园,决不轻饶!”
生死一线之际,秦正风收回了手,放过了无能的皇上和太后。刚刚命在旦夕的那群看客,总算活了过来。他们不敢再有任何阻拦,任由秦正风等人来去。一路上的残兵,纷纷自觉地开道。
秦正风解散了其他的兄弟,与孔曜文等人先将画夏山与夫人的尸体送回了忘尘楼。
他们明目张胆地仍然留在京城,丝毫不惧朝廷的威胁。
盼姑扶着浑身是伤牧娘坐下,让小海子替她瞧了瞧伤势。
把脉确定并无大碍之后,小海子又忙从兜里掏出药丸让牧娘服下,“这药丸是我平日熬炼,功效虽比不上我师父的养生丸,却也能起些作用,吃了可恢复些体力。”
牧娘感激地看了一眼小海子,自将药丸服下。
秦正风走到窗边,望着雪夜,满目苍凉。
雷不鸣刚想大声抱怨着什么,见到大哥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闭嘴不说,默默地走到一旁蹲下。
孔曜文则垂头丧气地默立一旁。他们的眼光,纷纷避开了躺在大厅中央的两具棺材。
“颜儿不知被带到哪?怎么还没有消息?”盼姑突然担心的问道。
“我已经派人去找,应该很快便有消息。”孔曜文及时答道。
四周又陷入了沉寂。
“请问这里的大当家的在吗?”一个身穿浅色长布衣,书生模样的人在半闭着的忘尘楼门口叫唤。
屋内所有人,瞬时提高了警惕,将目光向门外集聚。
牧娘谨慎地走到门边一看,发现来人却是那日在忘尘楼见过的邢安泰。她警惕地问道:“大人来此,有何事?”
邢安泰拱手恭敬地鞠躬行礼,温和地说道:“大当家的不必为小生的到来而担忧。小生前来,只是为了给大当家的传个口讯。”
牧娘疑问:“什么口讯?”
邢安泰左右顾看了一番,凑前几步道:“小生前来,是想告知大当家的,赶紧去狼牙山顶看看,画郡主被贵妃的手下带走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凶多吉少。”
“什么?!”牧娘不由惊呼。
大门瞬间全被打开,屋内的人也都走了出来。秦正风严峻地看着眼前这位瘦小的书生,问道:“小兄弟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为何来告知我等?”
见到对面如此强大的阵容,刑安泰不得不惊愣一阵,他再次恭敬地鞠了一躬,回道:“小生岂敢欺瞒各位大侠,岂不是来送命吗?小生与萧明朗相识一场,视他为知己朋友,虽立场不同,但也不愿见他受人迫害。他虽然追随画郡主而去,但贵妃的手下也极其厉害,江湖人称‘无影’。此人手握无影鞭,能杀人于间隙中。”
“又是无影!”一旁的离木气冲冲地说道。
雷不鸣好奇地问:“小子,你见过他?”
离木点头道:“师父,师公,离木曾在沛城就见过这个无影,在那时,他就对颜姐姐百般阻挠,颜姐姐还差点就中了他的毒手,此人身手的确了得。”
孔曜文赞同道:“此事我也知道一二,只是他与颜儿早是死对头,此次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向邢安泰问道:“你刚刚说颜儿身体怎么了?”
邢安泰先是惊讶,又连忙回道:“你们还不知情?郡主不但被剜去双目连武功也被废除”
“什么?!到底是谁干的?!”秦正风庞然大怒地说道。
“画郡主为救皇后,受到禁军的埋伏,被捕入狱。太后与谢将军忌惮画郡主有先皇金牌在手,而设下陷阱,画郡主表面衣着整齐,实则,任人摆布,早已虚弱言不能已,命在旦夕矣。”邢安泰战战兢兢地讲完了这段话。
“又是太后!”秦正风握紧拳头,一双怒目仿佛要喷出火来。
孔曜文上前质疑道:“连我们桃园都探知不到的消息,你是如何知道?”
邢安泰镇定地回道:“小生邢安泰,在宫中任有小职,故而能探知一二。”
牧娘着急地说:“这位公子确实与萧公子相识,他们常来我忘尘楼,所以我认得。他的话,我想不会有假。”
孔曜文转身对秦正风说:“大哥,我看我们得尽快到狼牙山一趟,颜儿可不能再出事!”
孔曜文的话,引起了盼姑的担忧,她怅然看着空荡的街道,噙着泪水喃喃道:“我的颜儿,不知又在哪受苦?”
雷不鸣焦急地说道:“哎呀!还等什么!这就快去吧?!就算那里埋伏千军万马,俺们还怕他们咋地?!”
“去狼牙山!”秦正风开口道,人已经朝前走了。
雷不鸣等人即刻在后面跟上。
邢安泰没有跟随。看在萧明朗的面子上,他才偷偷前来告知消息,再与他们为伍,恐怕暴露自己身份,性命不保,但他所说的消息确实属实。
望着一群江湖顶尖高手,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寻一个女子而去,使得他对画颜的好奇心更加加重了。
夕阳黯淡,风在呼啸。
萧明朗仍然跪在悬崖边一动不动。夕阳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轮廓英俊而突出,但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
过了许久,崖底仍然没有回声。想来颜儿已经遭到了不测。他痛苦地想着。这世间的一切已经于他毫无意义,不如即刻随着她一同去往另一个世界。他想着,并立马做出了行动。
他支着剑,将僵硬的腿伸直,踉跄地站了起来。
他毫无留恋地闭上双眼,张开双手,朝着崖边迈出了那一步!
突然,一阵猛烈的风向他席卷而来,将他原本悬空的身体,重新带回了地面。
萧明朗恍然一看,却发现身边围着一群形色各异的人。在这一群人当中,他认出了一个熟悉的人,离木。
秦正风将萧明朗扶起,急迫地问道:“颜儿呢?”
萧明朗从他刚刚使用的狂风揽叶的招数,认出他就是桃园堂主秦正风。
萧明朗颓然呆立,眼神任然木讷地看着崖边。
众人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落在崖边的面纱,明白了一切。
盼姑冲了过去,跪在崖边凄然呐喊:“还我的颜儿!老天爷,你还我的颜儿!你让她受的苦还不够吗?!”
秦正风痛苦地握住盼姑的双肩,以防她再做傻事。
刚还咋咋呼呼的雷不鸣,此时却异常的安静,他将阔斧往地上一扔,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孔曜文拉住冲动的离木,苍然地站在雪地里。
雪花像明白人心事似的静悄悄地,一片一片洒落,久而久之,地上鲜红血液被覆盖了,又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