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的大殿内分对立、男女两排设座,男座席由宋世子刘义符为首,依次往后排座,女座则由王美人为首依次往后排座。大殿的正中间设有左右两个主座,不用分说,正是皇上刘裕,与张夫人的位置。画颜和画姝的座位安排在徐素华之后。朱碧玉则排在画颜之后。
画颜跟着领路的丫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立即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饮下,方才稍微从刚刚跌落之中缓过神来。
等到所有人都已落座之后,张夫人这才笑盈盈地站起身,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张夫人又笑着对刘裕说:“皇上,如今美酒待起,琴瑟在侧,本可开宴。只是尚缺一样东西。若有了它,此宴便更加美满了。”
刘裕从软卧上探起身子,直问:“还缺什么?”
“诗。”
刘裕听了大笑,“对对对,夫人说得极是,有酒不可无诗。只是,现下诗从何来?”
张夫人又转向堂下众人,挥一挥衣袖,说:“如今这京都之中的才子佳人,都聚集于我昭阳殿,皇上还怕无诗吗?”
“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画颜抬头瞧看那张夫人,心下自语。
刘裕听闻更加急不可耐,他又问道:“夫人有何安排?那便快开始吧,朕老远就闻到酒香了。”
张夫人用绣巾掩面一笑,欠身走到堂下,她朝男女两座看了一眼,缓缓说道:“今儿个我们不妨玩一个新游戏。游戏的规则是:以诗换酒。”
“以诗换酒?母亲的意思是要我们现下写一篇诗来换一杯酒吗?”刘义符饶有兴趣地站起身问道。
张夫人回头一笑,“正是。”
刘义符听了,心里更加兴奋,“这个游戏好!那就由母亲出题吧!”
张夫人摆手示意刘义符先坐下,又转对众人说:“符儿,你急什么,光你一个人说行,其他人都还没表态呢!”
最先站起身的是刘义符身旁的三皇子刘车儿,他拱手恭敬地说,“夫人盛情,儿臣等自然遵循。”
随后众人便同样跟着刘车儿站起身答应着。
皇上见气氛如此活跃,开怀不已,“好好,就让这些丫头小子们来作诗,朕就不参与了。”
张夫人笑容满面,走回主座坐下。“是,皇上只管饮酒赏诗就好。到时候,也要评个诗魁来,男方一名,女方一名,中诗魁者,皇上,也需给以赏赐啊!”
“哈哈哈,好好,夫人说如何就如何,今日的以诗换酒宴,甚得朕的欢心。夫人劳累了。论文采,我符儿能有现下的成就,完全是夫人的功劳啊。”刘裕将张夫人唤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温柔地拍了拍张夫人的手说道。
张夫人恭敬地俯身道:“皇上过誉了,都是臣妾的份内之事。”
画颜故意就斟茶之时,侧头瞧了身旁的王美人一眼,果然见她一副面无血色,神色黯然的模样。她不作声响,默默喝着手里的茶。
“小姐,你还坚持得住吗?”馨巧悄悄凑到画颜的耳边说。
画颜强打精神,笑了笑说:“放心,我没事。”
“只不过,光有诗还不够助兴。若能见一见萧公子的剑法,便更好了。”张夫人又笑着说道。
“好好好,这样最好。”刘裕不管张夫人提何要求,都满口答应,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喝那美酒。
萧明朗起身拱手,淡淡回道:“遵旨。”
刘义符似乎等得有些着急了,他再次站起身说道:“既然父皇也答应了,母亲快出题吧!”
张夫人点头示意早已等候在旁的侍婢,将纸笔墨分别发放于在座各位的桌前。然后说,“诸位,诗题无限,只要有诗,不评好坏,皆以换酒。最终由皇上评出诗魁,获诗魁者,自有重赏。各位可以开始了。”
画颜手握茶杯,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纸,不予置评地笑了笑。又四下看去,见众人纷纷绞尽脑汁地奋笔疾书,然独萧明朗仍旧无动于衷。他像有了感应似地,也抬头朝画颜看来。
画颜迅速躲避他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又朝别处看去。
王美人的脸上虽极力挤出笑容,但她那双暗淡失落的眼神,却瞒不了画颜。
画颜知道,皇上对王美人的原是一样宠爱,只是只要有张夫人在场,她便被皇上完全忽略了。张夫人要强的性子,往日里也给了不少暗苦头给她吃,皇上就算知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说母凭子贵,王美人在宫中的地位对于刘车儿将来登基称皇,也是举足轻重,不容忽视。
原本不想参与以诗换酒的画颜,这时忽然起了兴致。她将茶杯放下,握起笔,沉思起来。
坐于画姝之后的徐素华,整个过程中都坐立不安。她还在为刚刚推落画颜之事愧疚不已,尽管她也是被不知名的人莫名的推了一把,身体因为惯性朝前倒去,而不小心推到画颜,才致使画颜从桥上滚落。她左顾右盼,一直想找机会上前与画颜说明原因,但碍于天子之威,不敢乱动,只能低头装作写字的模样。
画姝写完一首,将笔放下。她知道妹妹从小不喜欢读书,让她写诗作文,简直难如登天。她不敢随意乱动,只能用眼睛关心着画颜。
画颜很快地写出了一首诗,但她并不提交,扔在思索。“自己的文笔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贸然出手,恐会招来不必要的关注,这风头还是让给别人吧。”画颜想到此处,却见旁边的朱碧玉的眼睛不断往她的纸上飘,一时心生一计。她把自己的文章悄悄的往朱碧玉的旁边移去,又假装不满意这篇文章,将笔在纸上随意的打了个叉,但又不完全掩盖字迹。
朱碧玉见状,悄悄地将画颜的诗抄了上去,她只想着如何顺利交上一首诗,并不管后事,欢欢喜喜地放下笔,将自己的文章交给了一旁收卷的太监。
画颜只作不见,重新拿过一张纸写上,最后一个交了上去。
太监将收集好的诗,恭敬地放在张夫人的桌前,低头退了下去。
张夫人接过文章,一篇一篇开始翻看,脸上的笑容从未消散。
刘裕这时愈发等不及了,“夫人,我又不作诗,先给我上酒吧?”
张夫人抿嘴一笑,吩咐侍女上酒。只见侍女呈上的酒壶比寻常酒壶还要小个两三圈。
刘裕似觉不满,说:“怎么这么小一壶?”
“物以稀为贵,这酒浓度醇厚,一般人喝不到第二壶就醉了。皇上快尝尝吧。”张夫人亲自将酒起盖,为刘裕倒酒。
刘裕先是仔细地闻了一闻,然后满意地喝上一口,大笑道:“哈哈哈,果然是好酒。夫人快快看诗,让他们也尝尝。”
张夫人含笑道:“是,不过不用等了,都上酒吧,妾身不过玩笑说说,人人都能吃酒。”
吩咐完,张夫人又翻看着手中的诗,突然拿出一篇来,站起身递给皇上看:“皇上,这篇诗我看着极喜欢,皇上也评评。”
刘裕心不在焉的拿过文章,眼睛在看,嘴上仍然不停下酒杯。忽笑道:“我也觉着很好。”
张夫人满意的笑了笑,拿回文章,优雅地走到殿中央,笑着说:“女诗魁已经选出,桃花酿为魁首。”说完张夫人又朝女席上看了一圈,眼光落在画颜身上,问:“这首桃花酿是谁所作,还请显身吧?”
朱碧玉听闻,一脸欢喜,她偷偷瞄了一眼画颜,见她仍旧自顾喝茶毫无所动,便大胆地站起身俯首施礼道:“回夫人,是小女所作。”
张夫人似乎惊住了,她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桃花酿是朱小姐所作?”
朱碧玉不知张夫人为何又发问,心下发虚,回答的声音小了许多:“回夫人......正是。”
张夫人虽然有些疑虑,但她立刻恢复了原先的笑容,温和的说:“朱小姐好文采,不如请朱小姐将诗念给大家听听吧,让其他人也欣赏一番。”
“啊?!”朱碧玉彻底慌了,她脸上汗如雨下,将她精致的浓妆刮出一条条细纹来。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抄的是怎样一首诗,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记得满脸通红。
见到朱碧玉如此窘迫的模样,画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她立马用手帕挡住了面上的表情。
张夫人仍然微笑地等待着朱碧玉的回答,她的那双精明的眼睛,很快便发现了朱碧玉心中的秘密。
终于张夫人放过了朱碧玉,替她解围道:“姑娘家害羞是正常的,那就让我代朱小姐念念吧。”
朱碧玉长吁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坐下,都忘记了施礼。
张夫人也不责怪她失礼,又转过身,将众人看了一圈,富有意境地念起那首诗:
桃花酿
古怜桃花倾城貌,
谁人探花知芳心?
义薄云天载恩露,
一朝寒霜铮红骨。
花作酒尝情更长,
天地犹吟魂香音。
相逢只在花落时,
酒却言绵绵无期。
刘义符忽然站起身,惊喜道:“好诗好诗!正配母亲的桃花酒!碧玉姑娘果然好文采!”
朱碧玉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回道:“王爷过奖了......”她不知如何以文人的话语回答,只得匆匆言语几字,便坐下,又忘记施礼了。
画颜满意地观看着这一幕,像个小孩子赢了游戏似的高兴的笑着,她慵懒地靠在座椅上,脸上尽管露出笑容来,却也被压制得紧紧的,旁人若不细察,自无法发现。
张夫人诗还未看完便评定诗魁来,画颜知道这所谓评诗魁,不过是张夫人讨好她的手段,为的是将来能够拉拢她的父亲。她岂能如张夫人所愿。
不一会儿,她感到对面似乎一直有人注视着自己,便收敛了笑容,抬眼不经意地望去,原来又被萧明朗发现了。
张夫人念完诗,又缓慢走回座位上,笑着接着翻看接下来的诗篇。看到最后一页时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后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刘裕甚感趣奇,问道:“夫人所笑何事?”
张夫人难为情地只笑不语,眼睛却一直盯着桌面上的纸张。
刘裕将纸拿到跟前查看,不由也发笑起来,他对着画颜笑哼一声,似气似喜地说:“你倒乖巧,说好以诗换酒,你就当真只写了一个诗字!不会作诗便罢便,你倒乖乖地把自己的名字署上。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哈哈哈......”
众人听罢,纷纷嬉笑不已。
画颜故装委屈,站起身担忧地说:“小女听说以诗便可换酒,就抄了一个近路,请皇上,夫人恕罪。”
刘裕喝着美酒,心情也极为畅快,他并不生气,只是大笑不已,便令其落座。
最后,男方诗魁则毫无悬念落入刘义符之手,张夫人不便评论,故意交由皇上定夺。
萧明朗并未参与诗魁之争,而是依照张夫人所说舞剑换酒。萧明朗文武之才张夫人怎能不知,如此安排,既替她的儿子刘义符赚了名声,又避免伤了萧客卿的名面,一举两得。
萧明朗让一旁的鼓乐随意敲打节奏,自己则挥剑跟随,行剑洒脱,动作轻盈流利,又吸引了在座闺秀们青睐的眼光。
品酒论诗大会总算如张夫人计划的那样顺利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