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偏殿中崇平帝仍是坐在那张条案以后,吩附着一旁的内监,说道:“去准备一些午膳来,朕有些饿了。”
“奴婢遵旨。”一旁的内监,连忙领命而去。
贾珩闻言,面色惶恐,颤声说道:“圣上日理万机,宵衣旰食,臣伐登闻鼓,惊扰圣上用午膳,臣死罪。”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你惊扰不了朕,谁也惊扰不了朕!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嘴唇翕动,正欲开口,却听崇平帝又温声道
“来人,给贾子钰搬个锦墩。”
这时,一个内监,连忙从一旁转出,搬过一个锦墩。
贾珩却不敢坐,整理了下思绪,
迎着崇平帝的审视目光原原本本道出细情将自己怀疑裘良和贾赦勾连,报复自己,甚至连董迁是自家表兄事都未曾隐瞒,颤声道:
重当时惊间此事,只觉怒火中烧!幼年失估跟着表兄一起长大,及家母去后多赖表兄照料、扶持,如是他被人殴残,珩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珩自知有违圣心,还请圣上治罪。
他方才见识过崇平帝的番手腕,已经深深看出,在这位天子面前,最好是不要耍那种小心机,与其等旁人进以谗言,说他因表兄一事而小题大做,去伐登闻鼓,还不如他提前消弭这个隐患。
崇平帝闻言,面色默然,盯着贾珩半晌,许久,问道:“你确定是裘良所为?”
重间底松了一口气,面色定,业已询问了衣卫百户曲明,其人对东流知之深其所言东城一伙儿臣签定必是此人司的残,裘良为五城兵马司上小更,这才被报复欧东城甚久彼辈手眼通天,
连就连锦衣卫府中的锦衣,都有崇平帝闻言,面色倏地一冷,沉喝道:“五城兵马司,锦衣府,还真是手眼通天!"
国家公器与江湖帮派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殴残应考举子,甚至连锦衣府都被渗透,最后一项,这才是触碰到底线的大事!
至于政潮看似风浪起得甚高,但崇平帝自持权术,圣心独运,冷眼旁观三党之争,并不会生出焦头烂额的感触。
尽管觉得贾珩少年意气,但听其方才所言,转念之间,反而觉得小小年纪,品行拙朴,不失赤子之心。。
毕竟是一个十几岁少年,因家人殴残愤愤而伐登闻鼓,足显情义本色。
这说来,还是贾珩一开始给崇平帝的人设感官太好。
有情有义,有勇有智,宁折不弯,刚直不阿。
先前,通过内厂的密谋探查,将贾珩与宁荣二府的冲突细节,汇总成文字,摆在在崇平帝案头。
因妻子秦氏被贾珍惦念一事,而奋起反抗贾珍,待到献策受爵,又固辞爵不受,为族长后,严厉约束族人,而后深入敌境,剿灭匪有的时候,一件事儿不起眼,但几件事儿一叠加在一起,形象聚集效应就很明显了。
一个骁勇坚贞,不畏强权的少年英杰形象,就是出现在崇平帝面前,
真要学韩癀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崇平帝只会生出此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老谋深算,再大一些,那还了得?
当然,也不能是直的愣头青,不知进退。
而且还有一个崇平帝身为帝王,心底最深处也不愿承认的地方,愈是刚直不阿,得罪的人就愈多,就只能依赖圣眷。
来日,再观此子心志,若心志嬗变,圣眷一去,群起而攻,自可从容收拾,不会给继任子孙留下后患崇平帝思忖片刻,看向贾珩,说道:“东城之匪患,你打算以何策制之?”
东城之乱系因近年以来,山东、河南、陕西三省百姓入神京讨生活所致,很多人来源不明户籍班沉险道只为派对流药透治安化,系以为首要先肃清帮派,再行保甲之策,登载户籍,侯募品行端正之青壮,不明户籍管理混乱纲纪,巡警治安,如得军卒菁英,也能为来日陛下整军经武,另练新军做准备。
最好的社会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
东城为何渐成神京城癫疮,无非是近年灾害频仍,百姓多入神京城讨生活,而朝廷的抚恤救济、民生保障等配套制度供给不足。
底层百姓,拉帮结派,治安渐渐恶化。
而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的出现,迅速填充了社区基层的权力真空。
当然,基层治理的失灵,一来是没钱,只能放任自流,二来是治理效能低下,治理成本高昂。
这個治理成本,不仅是钱粮,还有人才,高素质的人才,都不愿沉沦下吏,因为一辈子都可能被焊那了。
基层无法吸引人才,只能挑挑拣拣,将治安、卫生、税收托付给乡贤。
现在就是想办法恢复基层治理,扫黑除恶。
“可是要编练新军?”崇平帝目光一亮,却是想起贾珩先前曾言的编练新军。
不得不说,当日一句“天子之军”,在崇平帝心中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谁也无法拒绝一支完全效忠自己的军队。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此非国家正式军制,不耗户部钱粮,也暂不需兵部供以军械,而是预备役,如来日圣上欲建新军,臣当为圣上择其菁英筹建。
入神京讨生活的外地老百对帮派势力肯定是深恶痛绝的,这就是民心所向,只要他以官方名义接管这一块儿,建立一支作风优良,纪律严明的治安内卫部队,就能迅速聚拢入心。
“以何名目筹建?如是另筹新军,此事恐怕会引来莫大非议。”崇平帝面色微动,略有几分动心,但觉得可能几位大学士那里可能不会太同意。
因为这无疑是另起炉灶,这种风波不亚于政潮。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如今五城兵马司已有治安缉捕职能,与京兆府尹也常有冲突,再设一衙司,未免有叠床架屋之嫌。你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当思治安靖绥之策。
贾珩想了想,终究是把“城管”二字压了下去,
捕侦京兆法司掌陶谢定罪。臣之后寇事,登记户籍,暂且挂靠在五城兵马司下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喃喃道:“巡警司?巡查警视,倒是浅白、贴切,只是你要改五城兵马司之制?”
贾珩面色微顿,拱手道:“圣上圣明,如今的五城兵马司,既要巡捕盗贼,又要梳理街道,还要防火、收税臣以为职责十分混当分司而制,可在五城兵马司下,设治安司,禁火司,巡警司,税务司可以说五城兵马司这个衙门,原本是五个分司,自隆治二年后,始五司合一,设五城兵马司,设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一人,其余五司各设指挥。
当然后世的话说,这叫增强行政执法合力,推进综合执法。
崇平帝想了想,说道:“此事事关府司职权,待许庐过来,你和他好生商议才是。”
府司争执,自前任京兆府尹孙亮臣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就闹的沸沸扬扬,而后崇平帝为了再生类似之事,甚至空悬了指挥使,算是在立场上倾向了京兆府尹贾珩点了点头。
而在这时,外面内监也准备了午膳,进奉过来,崇平帝目光温和,说道:“子钰也一起用些?”
贾珩闻言,面色感激,道:“多谢圣上,臣已用过午饭,腹中并不饥饿。”
崇平帝净罢了手,轻笑了下,说道:“少用一些无妨,朕一人用膳,略显乏味。”
见崇平帝坚持,贾珩面色现出诚惶诚恐,说道:“多谢圣上。”
与天子同桌就膳,这是何等的恩宠?
贾珩就座之后,一时,甚至不敢拿起筷子。
崇平帝看了一眼贾班,温声说道:“你既用过午饭,似平也不宜多食,这碟桃花酥,是皇后亲自下厨做的,你可尝尝。”
这位天子倒也深谙笼络人心之术,如今以子侄辈视贾珩。
贾珩面色感激,道:“多谢圣上。”
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桃花酥,放在瓷碗里,咬了一小口,咀嚼着,只觉香甜可口,酥软不腻。
“如何?”崇平帝问道。
贾珩将桃花酥放在玉碗,将口中食物咽下,真挚说道:“臣,此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桃花酥。”
不得不说,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宋皇后,手艺精湛。
崇平帝闻言,冷硬、威严的面容上,笑意欣然道:“好吃,就多吃几块儿。”
他现在看这少年,倒是愈发生出喜爱之情。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臣斗胆,可否容臣包两块儿,回家之后,带给家中妻子尝尝。”
什么叫夸人,
不要说一些漂浮云端的美味佳肴,厨艺精湛,崇平帝身为帝王,什么奉承话没听过,但唯有这种拙朴的言语,却体会到一股真情实意,质朴无华崇平帝闻言,面上笑意愈发繁盛,笑道:“你先用着,这盘都是你的,剩下吃不完的,带回去就是了。”
这少年果然是个知恩义的,不枉他示以亲厚。
除却在潜邸时,以及现在面对几位阁臣,有许多年都没有遇着这样的少年了。
这位帝王倒也没有信奉食不言寝不语,而是边吃边谈,问道:“子钰先前率京营之军剿寇,对京营之军战力如何看?”
贾珩放下筷子,朗声说道:“不瞒圣上,臣至京营时,牛继宗所部将校军纪涣散,战力不堪,禁军若皆是此辈,臣诚为圣上忧惧。”
“可先前翠华山剿匹时缘何旦夕可定?”崇平帝闻言,面色凝重,放下筷子,正色说道。
贾珩苦笑一声,道:“不过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罢了。”
说着,就将重金抚恤、赏赐说了。
此事,
朕有耳闻,
贾珩闻言,眼圈一红,离席而拜,顿首拜道:“圣上谆谆教悔,慈目而望,臣惶恐感激不知何言…”
又是赐膳食,又是温言教导,他若是在傻愣愣的站在往嘴里塞东西,那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而他不能在赐膳食之时,就一副感激涕零之态,因为太不自然,反而这时,温言在口,骤然而起的感动,才见着真实。
有一种,破防了的感觉。
所谓成年人不会被日复一日的生活艰辛而击垮,反而某一天,进门时,不注意被椅子碰到了脚趾,突然就泪流满面。
崇平帝见着这一幕,也是怔了下,威严、凝重的脸色和缓,目中温和之意更郁,道:“子钰,起来。”
珩缓缓起身,也压下“激荡的心绪,似是担心天子看到,微微偏转着头,将眸中的晶莹泪光坚强地“憋回去”,略有几分更咽说道:“
谢圣崇平帝身为人君,察言观色之能何其高超,自是敏锐捕捉到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震动,心底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
“坐罢,陪着朕用膳。”崇平帝招呼道。
贾珩这时,忙又道谢,重又落座,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方才炸粪的消极影响,总算彻底消弭。
既然得罪了以杨国昌为首的齐党一系,就需要在圣眷上找补,否则,他架不住齐党这帮人的阴风乱吹。
至于方才,眼泪真要流出来,就不值钱了。
尤其是他素以刚强示人,这个眼泪断然不能流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眼眸中打转儿,才更显真挚动人
“人在宦海沉浮,身不由己,只能这般自保不过,天子如不负我,我也不负天子。”
贾珩拿起筷子,将心头一抹思绪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