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中——
贾珩望向黛玉,对这位林妹妹,他更多的是好奇。
因为《红楼梦》采用了一种只描摹其神韵,而不具其形神的手法,去描写黛玉。
哪怕曾用晴雯的容貌,去稍稍映衬一下黛玉,也无法去完全映照黛玉的面容。
因为作者就用了一种十分高明的手法,既要给文字以充分的想象空间,那就不能用具体的比如描摹凤姐的“丹凤眼、柳梢眉”的方式去形容五官。
但也不能用太过漂浮云端的文字,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又会给人以无法想象真切之感,反而一个不好,就会有三分讥诮,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饼状图的滑稽之感。
因此,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病若西子……就显得多一分则赘余,少一分则残缺的感觉。
对黛玉的眼型、脸型并无细致描绘。
“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真正的钗黛……”贾珩眸光微动,将一双沉静目光落在黛玉脸上。
恰在这时,一旁的贾母也因为凤姐的打趣,笑了笑,顺势介绍到黛玉,“这是你林妹妹,她家是姑苏人。”
宝玉这边厢被凤姐打趣着,嘴巴翕动了下,将到嘴边的话又是咽了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稍稍偏过螓首,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的黛玉。
黛玉此刻着白底大花领子对襟印花褙子,白色圆领袄,下着大红撒花百褶裙,梳着小垂髫髻,齐眉穗,这是一种类后世空气刘海儿,更显娇小可爱,手中捏着一方粉红手帕,肤色白腻,步摇鬓下的脸颊白里透红,娇小的耳垂上似配着耳钉,在烛火映照下,反射着晶莹光泽。
小小少女,已现清丽雅黛之芳姿。
黛玉被注视着,弯弯眼睫微垂,樱唇轻启,说道:“珩大哥。”
心头闪过一抹异样之感,是羞恼混合着气结。
因为,对面少年目光太过灼耀、锐利,她竟有一种……剥光看穿的感觉。
如果不是知道少年性情端方,凛然难犯,此刻的黛玉几乎想要说一句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
贾珩默然片刻,忽而道:“这个林妹妹,我是见过的。”
贾母、黛玉、宝玉:“……”
“几天前,在垂花门前,远远瞧见一眼。”贾珩瞥了一眼宝玉,轻声说道。
黛玉不愧是金陵十二钗之首,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只是撷两人一二特性,钗黛都是具有着独属于她们的那种深刻之美。
这边厢,宝玉如中秋明月的脸盘儿,已然又白又红,目光震惊地看着贾珩,也不知是不是在担心少年口中说出,“西方有石名黛,妹妹眉尖若蹙,不若以颦颦二字为妙”之类的骇人言语来。
贾珩眸光敛去了锐利,渐至温润,道:“林妹妹看着身体娇弱了一些。”
黛玉迎着少年的目光,玉容倒是现出也知是羞怯还是,说道:“生来体弱多病,略有些不足之症。”
“那你要好生调养才是,少思虑以养其神……”贾珩说着,似是解释说道:“汝父林御史,为科甲前辈,我素仰慕之。”
多愁善感的人,多是精神内耗。
黛玉回道:“父亲现在扬州巡盐,想来知道珩大爷如此仰慕于他,也是欣然的。”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心道,这应对听着也正常的,没有怼人,当然可能是不熟悉之故。
林黛玉瞥了一眼锦衣少年,颦了颦罥烟眉,稍稍避开少年的清冷目光。
果真如今天下午三妹妹说,目藏神剑,凛然难犯,只是……少思虑以养其神,倒是个有心人。
“这是你迎春妹妹。”贾母又笑着介绍道。
贾珩冲其颔首,打量了一眼迎春。
值得一提的是,贾珩的注视也好,打量也罢,因为目光清正,坚定,停时控制的恰到好处,且不四处游移,并不会给人以冒犯之感。
所谓,短则畏怯,长则猥亵。
这都是前世边防从军养成的凛然之目。
迎春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温柔静默,一眼观去,有些呆萌的感觉,
“迎春妹妹擅下棋?”贾珩问道。
元迎探惜,琴棋书画。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略通一些。”
“棋之一道,思而后定,想来迎春妹妹也是个内秀藏心,讷言敏行的人。”贾珩笑了笑,赞道。
太过专注自己内心世界的人,要么对外界多愁善感,要么对外界漠不关心。
而迎春显然是后者,司棋被赶出大观园,迎春无动于衷,而后司棋不仅造成自己的一局死棋,也以仆应主,让迎春成了一局死棋。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被亲生父亲近乎卖给孙绍祖,被中山狼虐待至死,命运何其悲惨。
当然,命运悲惨的又岂止迎春,十二钗正又副册莫不如是。
而红楼金钗之悲惨命运,何尝不是汉王朝的缩影?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以人物命运之变化轨迹,去折射时代洪流的变迁,这才是红楼梦啊。”贾珩目光恍惚了下,思忖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瞧瞧珩兄弟,这一眼过去,就知道几个姑娘什么品格。”
内秀藏心,这就是读书人夸人吗,又学到一个吉利话,二木头都能给说成内秀藏心。
迎春顿了下,听着内秀之言,似是感受到对面少年幽远目光中的一丝悲悯。
心思也有些复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少年与她父亲……不对付。
贾珩冲迎春点了点头,这时,贾母也是看向一旁的探春,笑道:“珩哥儿,这是你四妹妹,探春。”
这边厢,贾珩抬眸看向一旁的探春,四目相对,再是重逢。
而贾珩这时打量过去,只见探春削肩细腰,长着一张鸭蛋儿脸儿,皮肤不是那种白皙晶莹如梨蕊雪梅那种,但面颊红润,斜飞入鬓的修眉之下,一双明眸粲若星辰,顾盼神飞,鼻如玉粱,倒不是那种小巧的琼鼻,粉唇唇瓣丰润,并非薄唇檀口,粉唇也不知是不是涂着唇膏故,在烛火下泛着莹润光泽。
“英媚。”贾珩心中闪过一个词。
探春英丽眉眼下的大眼睛眨了眨,轻笑了下,唤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说道:“探春妹妹。”
探春:“……”
没了?
后面不是应该有话的吗?
怀着一种也不知什么的情绪,抿了抿莹润粉唇,开口道:“珩大哥,你那三国演义写得荡气回肠,二老爷说都能传诵百代呢。”
似是被少女明媚的笑容感染,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只是读史之余的信手涂鸦之作,难入方家之眼。”
探春英气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灿然笑道:“珩大哥太谦虚了,我原本也看了三国史,怎么写不来?”
黛玉玉容微顿,一双盈盈秋水明眸闪了闪,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探春。
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你也看了三国史?然后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求教了。
接话这种东西,本身是信息的交换,只接不送,很容易成了单方面的无聊吹捧。
贾珩想了想,笑了笑,说道:“探春妹妹可能是平时太过专注于书法了,妹妹现在临得是谁的字?”
探春轻声说道:“赵子昂的字,珩大哥知道?”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如何不知?以前临过一段,其人书风遒媚、秀逸,说来,倒是挺契合探春妹妹的英媚、大气性情的。”
对这个修眉俊眼,英秀明丽的少女,他的确有着不同于贾府中人的好感。
向使探春为男儿身,贾府也不至呼啦啦大厦倾,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探春听着少年之语,明眸微动,却是在心底掂量少年的四个字,大气……英媚。
一时就有些愣怔。
贾母笑道:“珩哥儿,这是你惜春妹妹。”
贾珩看向惜春,惜春容貌娇小,脸颊粉嘟嘟的,略有些婴儿肥,樱桃小口微微嘟着,小萝莉略有些清冷、傲娇,轻轻唤了一声:“珩大爷。”
便再无言语。
贾珩点了点头,道:“惜春妹妹。”
这是贾珍的妹妹,说出带坏我之言的惜春姑娘。
三春算是都见过后,贾珩转头看向贾母,道:“老太太。”
贾母笑道:“今日既是接风洗尘,也是让你们姊妹们见见,亲近亲近,你先用饭。”
而后就是招呼着鸳鸯,笑着说道:“宝玉,黛玉,你们陪着你珩大哥用些,你们几个姐姐妹妹也落座。”
贾母说着,就是笑着招呼宝玉、黛玉等坐下。
至于风纨,这些已婚妇人,只有在一旁侍奉贾母的道理,断没有陪贾珩就膳的道理,而且嫂嫂小叔子,易引起“请叔叔饮了奴家这杯残酒”之闲言碎语,私下宴饮也就罢了,如何好当众同席就餐。
贾珩主要还是因为年岁小,与宝玉、黛玉又是同辈,二来也结了婚,三来又是族长,方有此遇。
如贾政,王夫人则是另外隔着小几坐着,陪着说笑,同不就座。
说白了,这就是贾母攒了个兄弟姊妹的和睦团圆局,回目就叫“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