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中——
“这么快?”
贾赦脸色一变,看着庭院之中堆得满满的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未等贾赦“急中生智”,就见大明宫内相戴权已经领着一众锦衣华服的内卫,身后还跟着贾珩。
贾珩此刻一脸无奈,他本来都已经出了宫门了,正在安步当车,一边向着家里而去,一边思忖着和崇平帝的谈话。
他依然是没让戴权安排马车,这也是他的习惯了,事后复盘。
结果刚出了宫门,却又让戴权着内监唤住,说让他一同前往宁国府,有好戏看。
毕竟是大明宫内相,阉人心性狭隘,他还真不好拒绝其好意。
就这般,略有些疑惑地跟着进入宁府中。
“贾恩侯,这是……搬着呢?”戴权一进庭院中,阴柔的眸子望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庭院,笑了笑,说道:“这整的风风火火的,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抄家呢。”
贾赦、邢夫人、贾琏、贾蓉:“……”
贾珩嘴角都是抽了抽,都是看了一眼戴权,心头生出一股凛然,同时也生出,论怼人,我不及阉人也。
这话尖酸刻薄的甚至有谶语之诡悚。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头忽地生出一股荒谬的念头,“若此情此景,用红楼回目表述,或许可以说,贾恩侯连夜搬宁国,戴内相戏谑出谶语。”
当然戴权身为大明宫内相,有说这等调侃之言的底气。
果然,贾赦面色阴沉,但却没有反驳。
贾琏、贾蓉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
李纨皱了皱眉,用厌恶地目光瞥了一眼戴权。
这位出身金陵名宦之家的女子,显然多少还是受了其父影响,对声音尖锐阴柔的内监,没有丝毫好感。
李纨清眸转而看向贾珩,见其面色沉静,但若细看,眼神似是有着几分古怪之意?
李纨秀雅玉容微凝,芳心中不由生出一些失望来。
“这性子也太睚眦必报了一些,特意过来看贾府的笑话?所以,什么辞爵之言,不过是故作姿态?”望着那个青衫直裰的少年,李纨秀雅脸蛋儿上浮起一抹幽疑之色。
说来,当日她去这少年家中取回书籍,这少年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难不成真像凤哥儿所说,这是个心里藏奸的。
这边厢,贾府男丁无人回应,凤姐柳叶眉挑了挑,清声道:“公公,这是宁府里积攒的家私,我们都搬到西府,再说新任族长过来,不给他腾敞亮了,怎么入住?”
贾珩面色沉静,诧异地看了一眼凤姐。
暗道,不愧是凤辣子,还真是不怯。
不过转念一想,凤姐还真有几分底气,王大舅现在正为天子器重,戴权还真给几分薄面。
果然,戴权轻笑了笑,不以为意,朝皇城方向高高拱了拱手,说道:“杂家这趟前来,奉了陛下的口谕,宁国府为敕造,户部拨银,而今宁国已失爵,不宜居其间,其中公私财货,也当封存,待分清之后,再做计较,因圣旨还在,贾珩现为袭爵之人,故而入内点验。”
“所以,还要劳烦贾恩侯着人清点,倒是省了杂家不少力气。”戴权笑了笑,说道。
凤姐:“……”
贾赦已是脸色又青又红,心底怒骂,阉人欺我太甚!
不过,这一切都是贾珩小儿!
这边厢,贾赦将一双充血的眸子,看向贾珩。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戴权,心头微动。
戴权这等冲锋陷阵,显然不是在简单地卖他的好,他有自知之明,他没这么大的脸。
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经明晰其中的关节。
“怪不得,这是代天子表达不满,大明宫内相本身就是天子态度的风向标,贾赦等人上蹿下跳,天子不敲打敲打贾府,也说不过去,但天子不好出手,这戴权身为家奴,应该有所觉悟才是。”贾珩眸光低垂,心道:“真是能在帝王身边混到内相位置的,没一个蠢人。”
甚至,若是他不明就里,还以为戴权在帮他说话,帮着讥讽贾府中人呢。
“贾恩侯,账簿,杂家需得留存下来才是,至于这些东西,贵府想搬到哪”戴权笑了笑,苍老的眼眸深处有着几分讥讽。
不愧是百年公侯之府,这放眼望去,都是好东西。
也不知孝敬杂家。
只寻老夏,没有杂家从旁相助,那贾家的大姑娘就别想往陛下跟前儿凑!
贾赦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对吴兴登和单大良,低沉说道:“将账簿给戴公公。”
吴兴登、单大良二人应了声,将账簿递上。
戴权接过,垂眸看去,就是有些失望,宁府公中库房现银才四万多两。
恩,首饰器物,古文字画倒是不少。
“公公,这里面的银子不仅仅是宁府的,珍大哥为族长,族下面几千口子,婚丧嫁娶,随礼抚恤,都要从公中出。”凤姐柳叶眉挑起,丹凤眼中冷意幽幽,凝声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向凤姐,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贾府公中与私人银两都是分开的。”
贾府宁国府里的收入,大概有三个来源,一是田庄所出,二是铺子盈利,三是贾珍以及尤氏等诰命的俸禄。
前二者才是大头,又被称为公中银两,当然贾珍作为当家人,除却留五成给公中,可以支配的银两也不少,所以日子过的十分滋润,娶小老婆,青楼买春,买一些珍宝器玩,大手大脚。
就连经办人赖家,都吃得脑满肠肥,满嘴流油。
也就是说,对于公中银子,神京中宁荣街都是贾族中人,相当于整个族人、仆人,婚丧嫁娶多由宁荣二府公中支取。
所以,探春管家之时,赵姨娘的兄弟死了,她才会问人,如姨太太的舅舅死了,要按常例发多少两银子。
当然,既承贾族宁荣二府之利,自然要为宁荣二府服务。
这就是宗族。
“杂家只是点验,又不是收缴,夫人紧张什么?”戴权冲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凤姐,道轻笑说道。
心底其实有着一丝欣赏之意。
王子腾的这个内侄女,心性刚强,倒是有几分胆魄,可惜了,若是入了宫,说不得……
戴权也没有深思,笑道:“这两本账簿,杂家带走了,至于这些金银财货,你们保存好了,不能少一件儿。”
凤姐玉容上就有霜意覆盖,瞥了一眼贾珩,皮笑肉不笑说道:“族长,今晚就入住吗?”
贾琏在身后看着凤姐,目中闪过一抹忧色,暗道,凤儿招惹他干嘛。
贾珩面色淡淡道:“凤嫂子,晌午时没在祠堂?”
凤姐玉容顿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嘴角仍是冷笑道:“我自是在祠堂。”
“既是在祠堂,当知在下已为贾族除籍。”贾珩目光平静地看着凤姐。
凤姐丹凤眼微微眯起,轻哼一声,说道:“那是自说自话,如何当真?再说圣上已下了旨意,已经由你承爵,你还在此惺惺作态!”
贾赦在一旁几乎就要击节而赞,骂得好,看着凤姐,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琏儿这个媳妇,竟是这般凌厉,简直骂到他心里了。”
只有贾琏俊俏的脸儿刷地发白,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贾珩面色沉静,扫了一眼眉眼含煞的凤姐,淡淡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是珩所愿也,不过与你,倒也多说无益。”
对于凤姐的质疑,他连什么打赌道歉的念头都欠奉。
让凤姐土下座?
终究是一介女流,观音坐还差不多。
凤姐却不依不饶,似乎被贾珩的“轻蔑”之态激怒,也可能是方才“回怼”大明宫内相,蓄积了一层“势”,丹凤眼寒芒凌厉,声音清脆响亮,道:“场面话谁不会说,贾族长,你若把这个爵辞了,我自做个东道,给你赔礼道歉,你若是辞不了,需得答应我一件儿事儿。”
凤姐说到最后,一双丹凤眼,毫不示弱地看着青衫少年。
贾珩面色淡淡,若有所思地看向凤姐,“答应什么事儿?”
凤姐拉过尤氏的手,凝眉道:“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在东府里住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这里,东府里这般大的院子,连着西边儿天香楼那边儿有两间跨院,让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居住,你若是觉得不便宜,可以从天香楼那边垒墙隔断。”
一旁的尤氏闻言,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就有感激之色涌动,喃喃道:“凤儿……”
二人妯娌之间,平日相处玩玩闹闹,情谊还算身后。
贾珩默然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凤姐,说道:“我既已辞爵,这府邸就不归我,我作不了主。”
天子已经应允于他,不再将爵位赐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他对宁国府的归属做不了主。
“你若辞不了这个爵,你就是贾族族长,这么大儿的一座国公府都是你的,怎么做不主?”凤姐明眸含怒,逼问道。
贾珩神情默然,道:“那你等着。”
对于凤姐所谓单方面“算计”,他只能说,和空气斗智斗勇罢了。
至于凤姐的赔礼道歉?
念及此处,看了一眼贾琏,只见贾琏脸色明晦不定,头上的水绿色头巾翠意盎然。
贾府的爷们儿,不是戴绿色头巾,就是戴紫色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