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钧的追问,让九叔颇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他没有撒谎。
但,就那几人的过错而言,他所施行的惩戒,的确是轻的有些说不过去。
见九叔面露心虚,翎钧也不再迫他开口,索性收了脸上的假笑,缓步往那匍匐在地的五人走去。
“轻心是我的王妃。”
“你们既瞧不上她,那便收拾下各自细软,另谋高枝去罢。”
行至五人面前,翎钧缓缓俯身,言辞“恳切”的,对他们说道,“我会让九叔给你们备好,足够花用数月的盘缠。”
“世人皆知,燕京嘈杂,不适合久居。”
“然大明地域广博,总不乏你们用武之地。”
“都道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自此,咱们便山高水长……”
能被安排在德水轩做事的,皆是得翎钧信任的人,其中,十之七八,还是得过翎钧恩惠的。
而即将被翎钧遣散的这五人里,就有四人,是这般情景。
听翎钧说,要遣他们离开,匍匐在地的五人,皆是身子一僵。
“三爷,属下,属下不走!”
“属下,属下愿受一切惩罚,求三爷,求三爷,不要赶我走!”
“属下知错了,三爷,三爷开恩!”
“三爷……”
“三爷……”
未给翎钧机会,把未出口的话说完,五人便磕头求饶起来。
他们磕得不遗余力,仿佛,恨不能把木制的地面儿,都凿出一个个的坑洞来。
人的皮肉,再如何锤炼,也不可能比地面儿更结实,只几个呼吸的工夫,五人的额头,就都磕破了皮子,殷红的血,亦顺着鼻梁,向下流淌起来。
“吵,吵,吵,大清早儿的,让不让人活了!”
“你这是觉得自己身子爽利了,又能再折腾一阵子了,是罢?”
人未至,声先达。
少顷,柳轻心打开房门,眉头紧拧的,朝翎钧所在的方向看去。
刚才,语嫣起身的时候,她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觉得身上乏力,想再懒一会儿,便没睁眼。
再后来,听语嫣跟翎钧发脾气,才是知道,有翎钧的手下,对她有了“看法”,并在清晨时候,说了对她不恭敬的话。
是人,就没几个,是愿意听人辱骂的,柳轻心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在她想来,让翎钧骂那几人一顿,再罚他们几个月的银俸,也就差不多了,不曾想,翎钧竟是要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将自己的几个亲信遣散!
他手里,本就缺堪用的人手,若再因这点儿小事,折损几个,甚至,凉了其他人的心,岂不是……
不行!
她绝不允这种事发生!
于是,纵是她万般不愿,也还是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将衣服,以“惯用”方式,套在了身上。
“吵醒你了?”
见柳轻心眉头紧拧,翎钧忙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不饿。”
“这几人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儿了,需要罚他们把脑袋都磕破了还不饶?”
抬头,佯装无意的,睨了一眼前堂正中的五人,柳轻心的眸子里,顷刻间,充满了“疑惑”。
“他们在背后骂你,姐姐。”
语嫣不知柳轻心早就醒了,以为她全不知外边情景,便忙上前一步,跟她告诉。
“我亲耳听到的。”
“骂的可难听了。”
“你可别因为心好,就轻饶了他们!”
她与柳轻心相处不久,并不清楚,柳轻心的做事风格。
但顾落尘曾说过,女人,是个滥好人,连想行刺她的家伙,也只是吓唬了一下儿,关了几天,就使人放走了,连饿,都没饿上一顿。
顾落尘只会称柳轻心为“女人”,这在摄天门,早成了不需要约定,也已经俗成了的特指。
“骂我?”
“骂我什么?”
柳轻心佯装不知。
抬头,拧眉看向了前堂正中,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僵在原地,连磕头求饶都忘了的五人,唇角微扬。
“骂你不知廉耻。”
“骂你配不上这‘病秧子’。”
“骂你……”
因为生气,语嫣索性直接用“病秧子”这三个字,来称呼翎钧。
她越说越生气,到末了,竟是忍不住,连袖剑都亮了出来。
她很在意柳轻心的心情,所以,一直在拿眼角儿,偷偷的观察她表情。
她想的很清楚。
若柳轻心,因这几人的辱骂,落下眼泪,不,哪怕,只是露出难过表情,她就手起剑落,将这五人的脑袋,悉数割下来,当毽子踢!
“嗯,还有旁的么?”
然而,让语嫣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柳轻心并没有在听到她复述的情景后,露出异样神色。
她莲步轻移,缓行至距五人十步远的位置,站定。
此时,跪在前堂正中的五人,皆已万念俱灰。
他们想的是,若柳轻心没跑出来“掺和”,翎钧许还会念在他们忠心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只派些艰难任务,让他们将功补过。
可现在,却怕是,再也没了转圜余地。
世间女子,哪个愿听旁人在背后议论指点自己德行?
他们这次,可是……
“这些还不够么!”
“也就是我讲道理,还肯把他们,交给‘病秧子’处置!”
“这要是师兄在,他们,怕是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前一天晚上,顾落尘在接到了一条消息后,急急的离开了德水轩。
他一向寡言。
但在离开之前,却特意跟她交待了三遍,要照顾好柳轻心。
“瞧你说的,这叫个什么话!”
柳轻心笑着回头,看向鼓着腮帮,恨不能下一刻,就把那五人挨个儿捅个窟窿的语嫣,“咱们摄天门的门规里,不是有写,门主的决定,就是最大的道理么?怎到了你嘴里,他这门主,却就成了,不讲道理的?”
之前时候,语嫣曾跟柳轻心提起过,摄天门的门规。
虽然,那门规,与柳轻心所述,略有不同,但,也不能算是相去太远。
以语嫣对柳轻心的偏袒,自不会跟她计较,使她在这一群讨厌的人面前,落了面子。
“轻心,他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人……”
“纵是没有许多功劳,苦劳,却是不少,你看……能不能给我几分薄面,留他们个全尸?”
有的人,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心领神会。
与柳轻心对视片刻,翎钧便明白了,这事儿,她自有打算,他,只需配合一番,就可得着“两全其美”的结果。
他不忍柳轻心委屈,她,又何尝舍得,他为了她,痛失臂膀?
翎钧脸色微变,主动上前,与柳轻心“恳求”,而“恳求”的内容,竟不是让她不计前嫌,而是……咳,让她应允,留五人全尸……
她说,咱们摄天门。
一个摄天门“出身”,却能让翎钧,这与摄天门门主走动颇繁,仍不敢恳求奢望过多的“魔头”,又岂是……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愣住了。
当然,这“大多数人”,并不包括早就跃跃欲试,满心想着,要给那五人,戳几个窟窿,才能允他们去死的语嫣和早知柳轻心底细的九叔。
有几人,甚至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唾沫,重新往柳轻心的身上打量起来。
她不像是个会武技的。
可摄天门出身的人,怎可能不会武技?
难道,是因为她境界太高,他们这些庸人,瞧不出来?
“在夫君看来,奴家竟是这么狠心的人么?”
见翎钧一秒入戏,柳轻心不禁心中暗笑。
她缓步上前,在与翎钧只半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们都是你的死忠,我怎么舍得,让他们只因一时糊涂,便丢了性命呢?”
眉目如画。
巧笑嫣然。
这在翎钧看来,美的令人窒息的芳华,在除了语嫣之外的,其他人看来,却犹如传说中,生长在三途河边,只为亡者绽放的彼岸花,明艳的令人毛骨悚然。
“多谢娘子宽宏。”
戏要做足。
翎钧“如蒙大赦”的,对柳轻心露出了笑容,伸手,帮她把额角碎发,抹到了耳后。
他家娘子,总能给他制造无数惊喜。
就像这次,她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