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的舰队终于回到母港,近万余民众聚集在码头。
民众在欢呼,船上的战士更是在欢呼。
码头栈桥被迅速清理,大量借用泊位的小船皆被拖曳走。各个泊位空了出来,各艘大船开始可丁可卯得嵌入其中。训练有素的水手抛下缆绳为岸上等候者接住并拴在码头上预备的木桩。
这份工作必须小心,大型舰只的排水量已经达到四百吨之举,她即便靠港的速度形同乌龟,强大的惯性力也能挤坏栈桥。
那些接住缆绳的人们都感受到船只强大的力量,由于港口就在涅瓦河入海口处,他们要克服河水的干扰,也要避免船舶偏航。终究一切操作有惊无险,除了部分栈桥被挤得轻微歪斜外一切正常。
大船抛下绳网,迫不及待的战士背着自己五花八门的战利品,有如背负极为厚重的龟壳,步履蹒跚地踏上家乡的土地。
围观的人们都看到了!凯旋的战士战利品多得离谱,他们发了大财!
战士会立刻消费,所有在新罗斯堡做生意的人都有机会享受到战争红利。
大战舰有自己的泊位,夹在船艏、船艉楼中间的中部甲板估计设计得较低,一侧的安全木栏也能拆卸。木栏卸下,取而代之是极长的翘板。
留里克尊贵的身躯不宜攀爬绳网下船,那不够雅观更不够霸气!
仅在旗舰上,他已经注意到诸多围观欢呼的人群里祭司们最为显著的身影。
露米娅就站在港口,她头顶硕大的鹿角盔,手握宝石木杖,扁平脸庞泪眼婆娑。
她的一只手还拉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将顺直的棕黄色马尾斜搭在身前,面目似有些许懵懂。
接着,那孩子突然开怀大笑又蹦又跳,热情洋溢地挥手嗷嗷叫。
“维利卡……”
她是王国长女,如今出落得十分可爱。她已满八周岁,但按照老罗斯人的计算方法,这孩子已经九岁。
她有着北欧人的高挑和早熟,也有着北亚人较为扁平的容颜,两者结合在一起正好长在留里克的审美点上。
大女儿在此,还有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
“露米娅。维利卡。”他下意识念叨着她们的名字,接着望见密密麻麻欢呼的人群,现在的留里克很清楚应该做什么。
人人都想看到国王华丽的衣装和伟岸的形象,人们需要一个大英雄,那就还给民众一个大英雄。
留里克突然拔剑,剑锋直指蓝天。
这份行为艺术竟力压全场,轰鸣如海啸泥石流般惊人的喧闹声突然弱下去,耳朵敏锐的人听到了国王简短的宣讲。
“胜利属于我!留里克·奥托松!胜利属于罗斯!奥丁庇护罗斯!”
他不断高呼着“胜利”“光荣”的词汇,继续举着剑极为高调得走下翘板站在栈桥上。
在他的身后是一种霸气与恐怖并存的熊首狂战士,那凶恶的熊上颌成了遮阳帽,夸张的獠牙是最强劲的装饰。
高高兴兴的民众自发为大王让出一条通路,男人、女人、老者乃至孩子,他们夹道欢迎自己的王,自发喊着振奋人心的号子。
新罗斯堡的总督老科努松就在这里,他欣慰地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小科努松平安归来,更多熟悉的面孔也为他注视,不由得欣慰。
譬如“双剑”阿里克,这位国王的堂兄就是在模仿大王的行为艺术,他举着双剑不断耍弄以展示自己灵活的双手,只是不为民众竭力欢呼罢了。
倒是阿里克玩弄双剑之举立刻引起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清楚看到。
是亚丝拉琪,在新罗斯堡拥有着大部分水里磨坊产权的女商人,更是“双剑”阿里克的小老婆。
丈夫是砍杀四方的狠人,是王国的大将,是国王的铁杆拥趸。只是阿里克如此勇猛时常会将自己陷入战场危险之地,作为一個女人,她在镶满彩色玻璃的大神庙向着七位神祇祈祷,只求自己的男人永远安然无恙。
丈夫平安归来,他注定能带回大量战利品。
如今的亚丝拉琪作为王国军队食物性后勤的主要供应商,她已经在战争时期赚了一大笔。她已经是新罗斯堡最有实力的粮食加工商,也是唯一能将之做成产业的存在,将麦子脱壳、研磨成粉,以及制作成烤饼,这些工作整体是薄利的,她已经完成垄断,微小的利益堆积在一起便是量变化质变。
一介女流无法如战士般快意恩仇,也不敢如那些男性商人远航冒险。亚丝拉琪在以非常稳妥的方式闷声发财,终究自己缔造的产业会为自己的大儿子古斯塔夫继承。
原则上亚丝拉琪就是留里克的嫂子,年幼的古斯塔夫的曾祖父与留里克的祖父是同一人。她是国王的亲戚,现在热闹的场面非常识趣得作为看客。
完全民众看到了!凯旋的国王向大家挥剑致意,看到了大王并非第一时间和总督交涉,而是向着头戴鹿角的大祭司走去。
这似乎成了一种惯例。
是啊,留里克无法忽视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即便相比于自己现在高壮如熊的体型,露米娅简直是一个侏儒。
是维利卡突然挣脱母亲的手,嘻嘻哈哈冲向自己的过往父亲。
见状,宝剑被立刻插在地上,张开雄浑双臂的留里克一把抱住爱女,在数千民众的观摩下上演幸福的举高高。
这只是父亲对大女儿的疼爱,也可以解读为国王对于下一届大祭司的重视。
国王留里克得到了奥丁的祝福,伟大神祇时常赐予其智慧,接着委托他采取措施使得罗斯更加强大。
大祭司则是诸神在人间最重要的仆人,这个露米娅更是直接得到了奥丁“不杀”的恩惠。
国王一手抱着女儿,接着又与大祭司抱在一起。
至少有八千人是这一温馨场面的见证者,欢呼声甚至来自于高耸围墙。
“为什么哭呢?”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露米娅,留里克只以抚摸她的额头安抚。
露米娅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想抱得更紧一点。
维利卡则不然,她可以在大型祭祀中从容屠鹿,现在也能调皮地玩弄父亲修剪得很别致的胡须,又抱着父亲的脖子把小脸贴过去一阵乱蹭,尽显孩子的顽皮可爱。
自白天起舰队抵港引起喧闹,直到夜深,整个新罗斯堡的喧闹仍旧可谓人声鼎沸。
空地尽是点燃的篝火,凯旋的战士很兴奋,城市居民则是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般亢奋。
本就开航仪式后迅速恢复繁荣的外郭城市场,随着数以千计的战士涌入,市场已是摩肩接踵人们为患。
归来的战士对本地的商品当卖多少钱心里有谱,那些盯着自己口袋的银币铜币故意涨价者被纷纷忽视。战士也不是冤大头,他们有着巨大的消费欲,就是用手头的大量现金尽量买到大量物资。
一场“扫货行动”已经开始!
老罗斯人、各路维京移民、泛芬兰人和斯拉夫人,各色族裔构成的战士们皆陷入到抢购浪潮中,生怕自己动手晚了,有用的物品被同伴购得。
市场比往年能火爆十倍百倍,面对盛况的买家和卖家都陷入癫狂,他们忘记了夜的疲倦,喧闹一直折腾到了白天!
不过在宫殿,这里可要安静极了。
太上国王、王后,以及诸多的妻妾妃嫔,王室成员都在诺夫哥罗德,以至于过去一年里新罗斯堡只是名义都城,王室整体都住在东方。
此乃留里克的战略安排,由于诺夫哥罗德地区有较大概率面临斯摩棱斯克人的大规模进攻,当地已经是全民借兵状态,大量的劣等铸铁矛头发放给有志保卫家园的男人,如此矛头配合着木杆就是相当凑合的矛,由此满足当地农夫最基本的自卫能力。
新罗斯堡的阁楼式宫殿就空了下来,它依旧被日常打扫,总督老科努松继续派重兵负责其防卫。哪怕高大的建筑空荡荡,钱库被严格看守、王室的各式生活起居物件被严格看守,也包括大门金币持剑侍卫轮替站岗。
外郭的市场过于热闹也缺乏管理,于是乎奉总督命令的巡逻队当夜就纠察到超过十起打架记录,以及抓获小偷二十名。
王国固然没有书写得密密麻麻总则细则一大堆的律法条文,基本的成文法已经制定并张贴在丰收广场,总督有法官的责任,就令部下照着律法办事。
窃贼多是定居芬兰人,少部分是斯拉夫人,如此龌龊事老罗斯人处于颜面不会做,也因为自己早就享受战争红利因富裕没必要以身试法。
对付窃贼直接斩杀或是绞刑大可不必,人力资源依旧紧张的当下,窃贼皆被迅速判刑,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安排——运抵奥涅加湖湖畔的采石场挖掘一年石料。
这种事情留里克无意了解,他作为大王要关注的事情非常多。
虽然自己凯旋,而凯旋才刚刚开始。
凯旋不该是大王归来,万众乐呵一宿就可以完事的,王国还不至于如此穷酸。
王国必须讲究排场,必须证明国王的伟大、证明战争红利巨大,也必须满足民众对于光荣的渴望。
遂在刚刚抵达内城不久,罗斯杜马的巨大议会庭里,名为“凯旋式”的仪式立即为国王提及。
总督还想与大王客套几句,寻思着大王会因为欢喜大为吹赞自己远征的丰功伟绩。
显然国王想要与万民同乐。
“朕要一场凯旋式,将士们会穿着盛装绕着城市巡游!那些牺牲的勇士的骨灰朕尽所能带回来了,英雄要安葬在赫蒙瓦尔哈拉,朕要亲自为他们掘墓填土。朕还要一场盛大的火塔祭祀,向诸神告明我们的胜利。朕时间紧张,我们要在三天内完成全部仪式,接着战士们还要继续前往诺夫哥罗德开始春耕……”
留里克如此安排,老总督讶异于国王的着急,乃至对农业的极为重视。
他的时间非常紧张,倒是归来的第一个夜里,终于享受到久违且奢侈的平和。
自己的第一个女人露米娅依偎在自己怀中,还有大女儿维利卡的磨蹭。
处在三楼的寝宫唯有三人,此刻撇开了臣民、将士和亲信。单是最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以及一个父亲,他终于享受到彻底的安稳与快乐。
“还是老家的羊毛软垫床舒服呐……”
这样的场景一样发生在阿里克身上,小老婆的家一样是自己家,他毫无任何不适。岳父老哈拉尔面色苍老笑呵呵,亚丝拉琪带着大儿子古斯塔夫和牙牙学语的小儿子卡尔面对归来的英雄。
木桌上摆着丰盛大餐,皆出自亚丝拉琪的手。
“这里有你喜欢的麦酒,你喜欢的蜂蜜烤饼,还有烤肉。再好好看看你的儿子,古斯塔夫和卡尔。”亚丝拉琪似有很多话,她轻轻勾着头暗示什么。
阿里克又不是不解风情的粗汉子,他大快朵颐吹嘘着自己在遥远世界的见闻,考虑到自己的小老婆是天生的商人,仅仅碍于女流身份不宜冒险去极为遥远之地。但话还是要说的,尤其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场。
“古尔德家族你是知道的,老古尔德那个老头子的生命快到头了,他有四个儿子皆得到了我兄弟的重用。这好吗?留里克那个小子就是太看中古尔德这一家子了。”喝得微醉的阿里克说话没什么顾忌,又嚷嚷:“难道有谁比我更喜欢我的弟弟?我就是怕那些商人做大后不利于他。所以!”
阿里克直指自己的小老婆,所言极为直接:“我的佩拉维娜生育的都是战士,都是战争酋长。你不同!你是我从哥特兰岛俘虏的女人,你比佩拉维娜懂风情多了!我更喜欢你,只是……”他有摇摇头:“让那些见鬼去!亚丝拉琪,你也得给我生下四个男孩,咱们的后代可是我弟弟的亲属。只有亲属才是最可以信赖的人,咱们的儿子继续你喜欢的商业。倘若国王遇到了问题,我们的儿子就可以帮他。”
虽然亚丝拉琪没想这么多,她的确是美貌、能力与心机共存的女强人。
这个时代对于强有力的女人并没有什么苛责,只是大家更愿意津津乐道女战士罢了,女人做大商人还是有些奇怪。
此次相会是难得的机会,亚丝拉琪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就此诞育老三,阿里克已经做了男人当做之事,剩下的似乎只有去神庙向芙蕾雅女神祈祷。
留里克和阿里克,两兄弟得到各自妻子的爱。
守候了整整一年,这些守家的女人面对的不只是生活的艰辛,更是活得战战兢兢。
在过去的一年里,新罗斯堡的宝石大神庙香火极为旺盛,所谓投掷至少一枚银币获得拜谒黄金神祇雕像的机会。七位神祇能庇佑人世间的一切,最伟大的奥丁是最受人崇敬的,那些投入大量钱财只求跪拜的人,几乎都是向着奥丁塑像祈祷着自己征战的丈夫或儿子一切顺利。
但战争一定会伴随着死亡,何况过于一年的战争是罗斯有史以来发动最为庞大的战争行动。罗斯为此赌上了国运,为此宁愿冒着两线作战首尾应接不暇的风险也要打。
事实证明这场豪赌赢取的战果极为夸张,而付出的人员损失也是有史以来最大。
部族时代成长起来的男人们伤亡很大,那些后续加入罗斯成为所谓新罗斯人的各路维京人一样蒙受巨大损失。
甚至是海神埃吉尔都暗中干涉这场大战,但这位神祇果如传说那般是恶神,祂掀起滔天巨浪引起英雄们溺死在水里,仿佛就是嫉妒这些被奥丁喜爱的战士的功绩。
那些死在陆地的人们至少保留了骨灰,死者被封装在小盒中,盒子上刻着他们的名字。
过去强行施行的户籍统计制度是为了度田、收税、征兵之用,如今也能靠此制度将牺牲者的骨灰交给他们的家人。
来自新罗斯堡的战死者,骨灰以及其所拥有的那一份战利品一并交给其父母。他们在失声痛哭中领取这一切,不过痛苦不会持续。能在新罗斯堡招募的多是第二旗队和常备军的兵,其家庭都有多个孩子。
参军者多不是长子,然该家庭拥有一个补充士兵的名额,于是家中的一个男孩即刻顶替其战死的兄弟,继续为国王效力继承牺牲者的荣耀。因为这个家庭需要国王的俸禄,需要自家孩子在战场上捞取战利品。
对于那些牺牲的战士,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包括罗斯人在内的维京族裔,在正常战争中死亡就多达三千人。老罗斯部族里年龄达到三十岁的从军者牺牲率达到60%。腹黑地讲留里克一直希望清洗掉罗斯部族时代的残余力量,毕竟那些老家伙不一定对作为国王的自己绝对拥趸。
年轻的一代开始陆续长大并从军,他们大部分是混血者,在各方面已经与狭义的罗斯人不一样了。这不是什么问题,人们最关注的还是父系的血脉,所有的混血者几乎都拥有着老罗斯人的父亲。
留里克献祭了罗斯的过去,接下来就是最新一批年轻人的时代。
那么,就在城南的公墓之赫蒙瓦尔哈拉,埋葬老罗斯的过去。
包括着环城盛装巡游、火塔祭祀回礼奥丁、公墓葬英雄的三件重大仪式,在万千民众的欢呼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