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书写材料令柳多夫少见多怪,他对于拉丁语完全不懂,看到留里克居然用羽毛笔流畅书写拉丁语文件,身为文盲的自卑感第一次涌上心头。
当罗马崩溃了,西罗马掌握的拉丁语快速被遗忘,最终只有教士群体继续掌握它,并奉之为“与神沟通的神圣语言”。
而东罗马早已完成希腊化改造,拉丁语完全没了市场,连教士所掌握的经书也是希腊语书写的。
法兰克的大贵族,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出身于部落时代的军事贵族。
各类小贵族,他们的源头也必然是小部落的首领。
比起学习知识,他们更相信剑与斧的厉害,通过暴力解决一切问题被认为是真理,除非剑与斧真的解决不了问题,才会想得谈判。
教士们反倒是清一色的和平主义者,他们表现为禁用武力,就靠着一个个传教士到处传播信仰,依靠一张嘴不厌其烦劝说野蛮人皈依神圣的信仰。就是他们保留着拉丁语的使用,客观上与贵族形成了文化壁垒。
现在,他们认为教士们使用武力是对信仰的背叛,他们甚至也在劝说法兰克的贵族们禁用武力。
可这有什么用呢?连罗马教宗也无法阻止法兰克三位大贵族的内战,教宗只能呼吁少数被教士完全控制的城市和采邑,以中立的态度不介入内战,竭力收拢难民。比如科隆、杜塞尔多夫,大量从萨克森逃出的法兰克移民,都在向着两地迁移。只因人们确信他们会得到庇护,更会得到粮食救济,事实也的确如此。
然科隆距离乌得勒支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七十公里。
乌得勒支属于弗兰德斯伯爵领,更是重要市镇之一。弗兰德斯与威斯特伐利亚是地理接壤,并于北部的萨克森地理接壤。
柳多夫到现在仍是法理上的威斯特伐利亚伯爵,原则上他可以调动南部的所有贵族继续听他的,即便他已经举起旗帜恢复萨克森公国了。如果新兴的萨克森公国还包含威斯特伐利亚,那么这一庞大的国家就是将整个东法兰克物理撕裂,效忠东法兰克的整个弗兰德斯已经是飞地状态。
都成飞地了,打下弗兰德斯吞并,或是逼迫弗兰德斯伯爵也反叛,理论上都可行。
因为,弗兰德斯伯爵表现上是法兰克族,实际呢?家族血统里可有着弗里斯兰民族的血脉呢。
毕竟弗兰德斯与萨克森的遭遇完全一样,都是在法兰克大征服时期战败而宣布臣服的。
柳多夫自己写信,他要写的不止是一封信。
面对全新的局面,留里克要写信,写的当人也不是一封信。
唯有丹麦王拉格纳索要写的书信就只有一封。
所有的信件是这样的。
留里克所写《告东法兰克王路德维希书》,它就是一封战书。
核心内容:一、务必带领大军北上,与罗斯国王谈判,如若不愿意谈判就直接开战。二、必须承认罗斯王国、丹麦王国、萨克森公国、拿骚伯国。三、如若今年不来,被俘的两千名法兰克平民俘虏以及三百战俘全部作为奴隶。四、如若不来,罗斯军将继续战争,并针对法兰克平民进行杀戮与劫掠。五、罗斯并非有意战争,只要东法兰克满足条件,即可签署和平条约。
留里克所写《对维京约克王国书》,本质是一封邀请函,核心内容正是邀请为王的比勇尼兄弟和弗洛基兄弟,来汉堡瞧瞧兄弟之国的功业,也好看看他们的亲妹妹诺伦的情况。
另有《对诺森布里亚书》的国书,所谓邀请诺森布里亚王来汉堡,要求其对复国的萨克森公国做出表态,要求其承认萨克森公国合法。同时更是来汉堡好好看看已经长大不少的雷格拉夫,现在好好认识一下,待其日后继承麦西亚王国后,彼此不陌生。
柳多夫书写了两份文书,一份是《萨克森公国复国宣言》,本质一样是对东法兰克的战书,即便柳多夫不想再扩大战争,他知道战争不可避免。
核心内容是这样的:一、东法兰克必须承认萨克森公国复国。二、威斯特伐利亚并入萨克森公国,但不包含科隆、杜塞尔多夫等教会市镇。三、部分弗兰德斯地区并入萨克森公国,成为拿骚伯爵领的一部分。四、承认拿骚男爵升级为效忠萨克森的拿骚男爵,兰河河畔的拿骚男爵领属于拿骚伯国飞地。五、萨克森公国不会背叛信仰,在满足全部领土要求后不会向东法兰克战争。
另有一份,所谓《告弗兰德斯伯爵书》。如果说他针对路德维希的国书过于离谱不可接受,对弗兰德斯伯爵博杜安,就是流氓行为。
柳多夫就是劝说博杜安割让部分地盘让给新型的萨克森公国,带着剩下的领地背叛法兰克。
他估计这种“给你一把刀请自杀”的书信没什么意义,甚至难以送到博杜安手里,不过把信件写下万一以后可用。毕竟罗斯人和丹麦人马上就要远征了。
远征?以罗斯人的速度,只怕两天就杀到乌得勒支,掌握高超航海技术的他们真是想怎样就怎样,柳多夫自是非常羡慕这种超强机动性。
拉格纳只有一封信,代笔者还是留里克。他的要求颇为简单,只是要求法兰克国家承认他就是丹麦王,且法兰克禁止北侵而已。至于许诺“法兰克履行承诺就不会遭遇劫掠”这类事,他根本不提。
秋雨下了整整三天,大地是被十足浸润了,当天空放晴,温暖气温也已经回不去。
北风仍旧较为猛烈,大海的波涛也凶猛了点,但丝毫不影响罗斯大船的狂飙突进。
这场秋雨只是一个前奏,汉堡地区的秋雨集中在十月份,且下雨的日子整体也不是很多。等到了冬季,降雪会变得频繁。
只要不是惊涛骇浪,罗斯舰队都能安全推进,还是因为南下进攻乌得勒支是沿着海岸线推进,荷兰海域的所谓“西弗兰德斯群岛”,如珍珠项链一般的地理结构,简直就是天然防波堤,极大程度削弱了海浪的威力,舰队会贴着这特殊的群岛推进。
直到找到最深的海湾,看到一条唯一的、入海口宽阔的河流,所谓aemestelle河。
这一切的情报都是柳多夫指明的,为了保证罗斯丹麦盟友军事行动顺利,他甚至派出了向导。
词语过于熟悉,留里克思考一番,猛地得出结论。在这条河的附近可以兴起一座城市,就是阿姆斯特丹。
至于攻击目标乌得勒支,就在这条河上游一些,此乃长船可以直接冲进去的。即便不用长船,罗斯大船在河流入海口抛锚,军队直接登陆,徒步也能当天抵达乌得勒支。
于是,罗斯军队开始在汉堡集结。
有必要御驾亲征吗?留里克想想是有的。
上次大哥阿里克执行运输人员的任务,在不莱梅废墟与法兰克军遭遇战,他的处理手段不佳,搞得罗斯军是事实上狼狈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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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留里克意欲带上精锐士兵,不求数量庞大,一千人即可。所谓常备军全部都来,再从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各组织一支满编的百人队(一百二十人编),再搭配一些武装水手,实际大部分就是萨列马岛海盗,如此凑成一千人出头,执行这项任务。
其他罗斯军部队也不必闲着,由于不知道路德维希做出何等反应,但在天气过于寒冷之际大军是要返航的。留里克做出预案,如若路德维希就是做缩头乌龟,或是送信者把信丢了引起对方不做表态,罗斯军撤到博恩霍尔姆岛、哥德堡休整,少部分人最远撤到墓碑岛。
战争打到现在可不是轻易暂停的,留里克本想着冬季回老家来着,现在看来因为战争已经烧到法兰克境内,规模之大已经远远超越预期,站在这个位置上,他已经无法收手。
当然,如果可以一揽子为罗斯开创一个“庞大西部贸易安全稳定”局面,如今的拼搏是值得的。
罗斯军主力会迁移到易北河入海口,计划在那里大肆煮盐、大肆掠夺鱼类资源。考虑到军队有较大概率不能冬季回老家,这是历史性的第一次,士兵们即便是有怨言也无可奈何。路漫漫索性不想了,还不如听从大王的安排,积极生产就地储备过冬的物资,比如大肆煮盐再腌渍咸鱼。甚至多煮些盐,还能非常顺滑地从本地萨克森人手里换到麦子。
因为,战争的胜利直接引得相当数量的观望局势的萨克森本地贵族真正归顺柳多夫。他们或是自己、或是派遣代表,带着尚未兑付的粮食,将之交给柳多夫。
他们也看到了庞大的诺曼军队,也看到了战场的痕迹,以及大量被俘的人,还有堆积如山的缴获武器。
罗斯军主力还没有战略迁移易北河口,先行出发的是这样一条大船。
御用海盗斯普尤特,他曾作为罗斯军分舰队的指挥官,现在又恢复老本行——押运诺森布里亚贡品。
不同以往,他今年的任务是将索要的贡品直接送到汉堡,立刻用来满足军需。他还肩负着将书信送达的任务,并劝说收信一方一定要来。
斯普尤特带着任务出海,奔向不列颠事实上只要一路向西即可,接着一头扎进亨特湾,就等于撞到了维京约克王国的领地。他估计到比勇尼那个家伙断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已经好多年没见了,他定然懒得听自己对于罗斯王的描述,是要过来好好看看自己的留里克兄弟到底怎么样了。
码头处,留里克摘帽欢送这位肩负使命的要部下。
他对着顺流而下的灰松鼠号。“斯普尤特!一定要说服比勇尼来!”
同样,靠着厚重皮衣掩盖自己身孕的诺伦这一刻也不装了:“斯普尤特!告诉我哥一定要来,我就要生育,他就要做伯父(舅舅)了。让他一定要来!”
这条远行的船只不是简单的索贡,它的政治意义巨大。
柳多夫巴不得诺森布里亚国王亲自来,哪怕是派遣一个使者也好。他需要更多信仰天主的国家承认萨克森公国,即便诺森布里亚是个弱国,有其承认也是好的。甚至还能借这个机会有可能和韦塞克斯取得联络,以夺得对方的承认。承认萨克森公国的国家越多越好,这一点柳多夫不挑剔,只希望自己不是被孤立。
次日,又有一批人要离开。
或者说,是放逐。
罗贝尔的伤口一直在好转,他态度动摇,显然这不是神迹显灵,就是罗斯人的医术救了自己的命。说来讽刺,自己被杀他们射击也被他们救活,庞大的军队被他们玩弄于鼓掌,然后全军覆没。
罗贝尔不想死,现在更没有死的理由。他携带一只皮包,里面塞着多封信件。他知道这些信件只要有一件交到路德维希手里,都会引得对方暴跳如雷。
但若是自己拒绝送达或是信件丢失,罗斯人的举措就是继续战阵,且是针对法兰克人的杀戮。这就非常没有道理的,明明是贵族的无礼何必迁怒于民众?
如果路德维希不给个说法,大量法兰克人就会莫名其妙被杀。
罗斯人的威胁不是假的,他们是真的心狠手辣敢于为之。
柳多夫赐予罗贝尔马匹,同时有释放了十人,其中有本属于罗贝尔的扈从,也有法兰克精锐骑兵。有这么多随从保证罗贝尔不必太过难堪,也保证一路上有个照应,确保伤势未愈的他出现意外。即便是真的有意外,其他人也有义务把信件送抵,再不济,也得告诉路德维希罗斯军已经在易北河畔杀了他三千骑兵这件事。
莱茵高伯爵罗贝尔离开了,骑着被人送的劣马在浮桥上狂奔,以尽量快的速度消失在森林中。
这是何其的悲哀,一个月前他带着三千铁骑奔向北方,现在加上自己就只有十一人。
他知道自己回去后定要遭遇责罚,为了更大的道义他愿意接受惩罚。作为贵族,他也必须接受惩罚。毕竟,君主路德维希是无罪的。
最后,便是留里克与拉格纳的针对乌得勒的支讨伐军。
大船拖曳着空置的长船,罗斯舰队主力出动了一半。
五艘风帆驱逐舰、五艘风帆巡洋舰,另有二十条标准货船,以及拖曳着的十条长船。
穿上载运一千五百人,所谓罗斯军一千人出头,丹麦军四百余人。
如此规模的军队足矣大一场规模很大的欧洲战争,与弗兰德斯伯爵打一场决战也是够格的,毕竟传言这家伙实在拉胯。
那些传言也许是对的,留里克仍然集结了这样规模的军队,他自己的队伍人员成分故意安排得复杂,除却第一旗队伤亡实在太大且是战利品最多的部队,其余五个旗队需要机会扩充战利品。五个旗队都派遣百人队了,兄弟们舆论战,日后谁也别说谁。
已经没有好挽留的,站在柳多夫的立场,他巴不得自己的盟友早点打胜凯旋,这样自己就不必担心路德维希的军队突然杀到而缺兵抵抗。
新的进军已经开始,舰队顺流而下,扬起三角帆在北风下贴着海岸线快速突进。
紧接着,几乎所有罗斯军、丹麦军都迁移到了易北河入海口,他们迅速扩大滨海营地大规模捕鱼煮盐。短时间内,柳多夫的汉堡,诺曼势力几乎消失了。
他知道诺曼人早晚都要离开,现在自己心头竟空落落的。
他很清楚自己在遗憾什么——缺乏军事保护。
求人不如求自己,而且诺曼人从不是什么好人,留里克那个年轻人本质上也是心狠手辣,今日与萨克森联合仅仅因为他们罗斯需要一个缓冲地带。
作为缓冲之国,没有谁比柳多夫更知道它的意思。因为,路德维希大军以来,说是讨伐自己,实际也是对诺曼人世界虎视眈眈。他开始扩建自己的民兵,以“保卫萨克森”的名义维持着士气,至于真的可以自强,这就是未知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