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丫头良禽择木栖苦英莲暗中藏生机
雍正二年正月二十一,王氏生下一女。
“竟又是个丫头!”王氏恨恨的对着风光抱怨,“原盼着能有个儿子,到底咱王家也是金陵四大家之一,怎的也能将薛蟠那个小贱种给比下去!这下倒好,一个二小姐,不说别的,就是生辰也比不得老太太跟前那丫头去!”
王氏身边原跟着的奶嬷嬷赵嬷嬷,因着当年之事早已被薛太夫人遣回王家,半点情面都没留;原有的两个一等丫鬟乐霜也因此被远远的发卖了;乐雪因其行事尚可、错漏不显,就降一等做了王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又有老太太发话原有乐霜犯下错事故对乐字不喜,就改叫冬雪。王氏无法,只得从原有的二等里挑了风光、霁月二人升作一等,又指了个粗使的丫头充作二等;为着安抚乐雪,将二等的四个丫头从着乐雪的名儿给改了名,便是春雨、夏花、秋叶、冬雪了。
“太太莫急。太太原先几年想是时候未到的缘故,才未有所出,这两年接连有孕,必是时候到了的缘故!太太呀,现下只管趁着月子调养好身子,必能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少爷!到时候,凭她封氏怎的,还能翻了天去?”风光谄媚道。
“本想着周岁必是比不得那两个老爷封爵儿女赐名的荣耀,想着总得在洗三和满月上给我补回来,谁承想老太太一听说是个姑娘,这洗三竟是草草了事,比着前年的还不如!我这一坐月子诸事不得沾手,这薛家还不得落入她封氏的手中!等我出了月子,她能让我儿的周岁宴越过那个小贱种去?!”
冬雪听着,心中只觉得悲凉。
且不说,大少爷大小姐同日而生,当时不论洗三、满月还是抓周,都是一同办的,岂能反倒不如二小姐的洗三宴热闹了?再者,如今太太心心念念想用二小姐压过去的,一个是封太太所出自不必说,另一个却是太太嫡嫡亲的亲生女儿啊!即便当初因着大小姐才使换子之事计败,但太太当初要扼死亲身女儿一事尚且没过多久就又出了虐女之事,现下里有话里话外疏远着大小姐。大小姐不过一岁稚儿,何错之有呢,太太这却是要绝了母女情啊!
又想着自身,自乐霜被发卖后,自己就一直小心谨慎,生怕被老太太寻着错处一并发卖了去。虽被降了一等,心中委屈,也只得忍下。哪知自家太太不知悔改,此番有孕,刚有五个月便想打发自己偷偷去请大夫,定要先知晓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幸而自己急中生智,偷偷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到底是皇家调教的老人,听说原还是当今圣上身边服侍过的,也不着忙,只给了自己一个药丸子,吃下后竟是伤寒之相!这下大夫没请来,自己倒歇了三个月没来太太这儿服侍。听得几日后是风光请的大夫,大夫只说这胎看不出男女,想来便是老太太的手笔了。
只是......如今自己虽私下里投了老太太,这在太太跟前可不能让风光给比下去,否则自己在太太跟前无立足之地不说,哪里来的消息递给松鹤堂向老太太卖好去!静了静心神,冬雪缓缓开口,“太太,奴婢有一法,定能使二小姐的满月压过另两位的周岁!”
“果真?说来听听。”王氏懒懒的说。
风光瞪了冬雪一眼,这小蹄子每次都要与自己抢着在太太面前露脸,“连太太也没的主意,你能有什么好法子?”
“奴婢说的想必太太早想到了,太太且听,奴婢说的对是不对。”冬雪并不理会风光,自先说了起来,“要说去岁府上这满月宴因何风光,不就是因着老爷封爵、少爷小姐的天子亲口赐名二事。少爷小姐缘何能得天子赐名,虽都说是因着生辰好的缘故,奴婢却不以为然。不过两个奶娃娃,哪儿那么多福气,还不是为着老太爷当年的功劳!如今圣上登基,自是得寻个由头封赏一番!”
“嗯,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太太倒不如求了老爷,就说大小姐大少爷皆有天子赐名,若是单二小姐没有他日免不了被人说嘴。还请老爷多多怜惜,为咱二小姐也求个御赐的名儿来,也显得咱薛家深受圣上的宠信!再者......当初圣上虽封了老爷爵位,可这诰命却未封赏下了,今趁此机会请封,太太往后可就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王氏闻言,险些没稳住跳了起来,“诰命!差点忘了这个!可不能生生被那封氏夺了去!”又思虑了一会,道“冬雪你素来是个好的。这番话说的可是大有功劳!风光,快,去请了老爷来!”
此计成否?
必是不成的!冬雪转头就往松鹤堂递了消息去。薛太夫人得了消息,使人截了薛天相来,与他一番分说,薛天相便强压着怒火去了王氏的院里。
王氏刚把话一说,薛天相便大发雷霆:“蠢妇!岂不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有恩于我薛家,自是应当领受谢恩,从没有向天子索要恩宠的道理!”
“老爷,圣上亲口赐下了宝铉的名儿以示对咱们家的恩宠,二姑娘怎么着也是咱薛家的闺女,又与宝铉一母同胞,想必为着她俩姐妹间的情分,圣上也是乐意......”王氏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闭嘴!你这是要揣测圣意?这话要传出去,整个薛家都得给你陪葬!”薛天相一甩袖子就要离开,走到门边时,顿了顿,“这样的话休要再说!二姑娘...姑娘家起名不必有那么多讲究,又不像宝铉是个有福的...就叫宝钗吧,老太太那也派人去说一声,免得你眼红心热再有别的想头!”说罢,再不回头,径直出了院子。
满室寂静。
“太太!”冬雪突然跪倒在地,哭着磕头道,“太太您罚我吧!奴婢不知事、没见识,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太太!都是奴婢的错!您回了老爷将奴婢发卖了吧,定要让老爷消了气才好!”
王氏本还在震惊这,没想到这一茬。现下冬雪猛一请罪,还有几分回不过神,倒也十分的怒气也只得了三两分,“罢了,你向来是一心为着我的。虽比不得乐霜心思细巧能为我办事,却不是有那个坏心的。往后就回自个屋里呆着吧,等年岁大些就放出去吧!”
冬雪心中乐极,面上却把戏给做足了,“谢太太。奴婢拜别太太!”行了大礼,便退下了。
宝铉一直在老太太跟前呆着,因着年岁尚小,许多事也不避着她。冬雪的事是从头看到尾的,过后也只不过冷笑几声,既不帮着也不踩着,自过自的小日子。
雍正二年腊月,京中来旨,封薛老太太一品太夫人诰命。
雍正三年,林如海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因两江总督兼管盐政,按制前往金陵总督府拜见上官。因其妻出身当年同为金陵四大家的贾府,薛家如今又有了爵位,故递了帖子上门拜会。
宝铉与薛蟠由乳母领着来见客。
“哥哥,探花!”宝铉听得是林如海,拉着薛蟠便贴了上去,好歹沾点文人之气,以免日后真出来个薛大马猴。
薛蟠一拍胸脯,道,“妹妹喜欢什么花,哥哥摘给你!”
宝铉默。
薛天相和林如海听得二人童言童语,都笑了起来,一时亲近不少。及至林如海告辞,两人早已林兄、薛贤弟的叫上了。从此薛林两家便有了往来。
雍正四年初,王氏收到其姐家书,有事相托。冬雪自夏花处听得消息,遣了一相熟的小丫头报予薛太夫人。后王氏身边的风光因不敬太夫人被发卖,霁月等人也遭到斥责从此只管小心做事,一时王氏身边竟无可用之人,只得去信回绝了。薛天相听闻王氏哭诉风光被发卖一事,在薛太夫人处知悉此事起因后,越发冷着王氏了。
雍正四年八月,扬州林府来信,林如海嫡妻贾氏产下一子。林氏夫妻成婚多年终于得嗣,大宴宾客,薛天相携封氏及一子一女赴宴。
雍正五年,京城来信。王氏之姐、贾府二房的太太产下一子。此子甚异,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因而取名叫作宝玉。贾府众人皆道此子来历不小。
王氏听闻,想着此等大事必得好好贺一番,也好沾些福气。遂拟了一大张礼单,价值有数万两,拿来与薛太夫人看。
谁承想,话未出口便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王氏,贾府那是我也听说了。你也劝着你姐姐些。将少爷的名儿写了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做这等事,真是没个规矩。以后你也同那边少来往,没的堕了我薛家的名声。再说那婴孩生有异象,谁家不藏着掖着些,偏他家嚷得人尽皆知,这是生怕没能膈应着皇家呢!生而有异,只怕是妖异呢!”
后又有扬州来信,林如海再得一庶子。薛天相令封氏备了厚礼,亲自运往扬州。
自此,王氏便暗恼了林家。
雍正六年二月,林家管家亲至。言道林府又添一嫡女,特来报喜。宝铉心中算着,比贾宝玉小了一岁,这便是林黛玉了。
转头却见封氏笑中有忧,甚觉奇怪。封氏自那年与薛天相一同前往扬州贺喜,便与贾敏成了手帕交,时时有书信来往。今听得喜讯,本应高兴,怎还有担忧?
因宝铉自小见着王氏便要哭闹一番,阖府只当其被王氏虐待时虽小,却也知道害怕。加之宝铉常说梦中有恶人打,自长到三四岁方好些,故见着宝铉平日里并不亲近王氏,府中诸人倒更是怜惜。算起来,宝铉与封氏倒更亲近些。
薛蟠因是薛家长子,又是薛家现下唯一的男嗣,上有老太太宠爱,下有各路下人帮衬,封氏也不好十分管教。幸有宝铉,自小伶俐,得尽阖府上下的喜爱(王氏那个院子已经被无视掉了),在老太太面前也惯会撒娇卖好,加之薛蟠年纪渐长越发有妹控的架势,宝铉虽是妹子,却时常管教着薛蟠,不叫他做出什么错事。封氏待宝铉也越发亲近。
“封太太这是怎么了?”宝铉回头便关心起封氏的担忧。正好是在松鹤堂,薛太夫人闻言,也望向封氏。
“原是我娘家事。我娘家原有个堂姐,嫁往姑苏甄家,多年来夫妻二人只得一女,乳名英莲,如今已有五岁。却不想于前月元宵看灯时丢了去。如今已找遍姑苏城,却音响皆无。”封氏垂泪道。
“封太太莫急,宝铉听闻城外栖霞寺最是灵验,不如过几日去栖霞寺上香问卦,定能保得英莲妹妹平安。”
“很是呢。封氏,你一会回去准备着,明日便去上个香吧。”薛太夫人赞同。
“只是...一定要带上宝铉啊!宝铉也要给英莲妹妹求个平安!”
“你一个小孩子,怕是想着去玩罢!罢了,把蟠儿也带上,怎么说也是他表妹。”
宝铉为什么偏要跟着去?到不全是为了贪玩。甄英莲之事别人不知道,宝铉却清楚。仗着人小,甩脱了丫头婆子,趁着满寺僧人做午课悄悄潜进了问签之地,于签簿上留书,“欲寻莲,七年后,金陵城。”
看签的僧人虽讶异,只当是知情之人留书,便照着答了。
封氏回府后自去信姑苏。又有甄士隐恰逢家中遭了祝融,本欲往如州投了岳丈去,接的此信便如拨云见日般有了方向,急急将姑苏的产业都折变了,来金陵城中买田置地,寻访女儿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