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那宝座上太后如夜狼一般的眼睛,显得更为寒亮。
檀道济对太后质问的语气很是不满,他堂堂一个开国将军,岂会是那等苟且偷生,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辈!
想到这里,他理直气壮地抬起头,反问太后:“太后此话何意?太后莫不是将臣与朱超石那等卖主求荣之辈相提并论了吗?!”
檀道济如此强硬的发言倒是太后不曾预料到的,她凝视着檀道济,正思考着该如何做出抉择,是信任他继续任用,还是将他问罪,打入地牢以儆效尤。
徐羡之依旧恭敬侯立一旁,他似乎没打算帮檀道济求情,他倒是巴不得太后治他的罪,他再来个雪中送炭,将檀道济拉拢。
檀道济是大宋第一大将军,其在军中的威望不可小觑,若能将他说服至三王爷麾下,将来他们的反帝之争将会容易得许多。江山也将更加稳固。
可是檀道济虽有卓越的军事之才,脑袋却是一根筋。若是正常情况下劝他改阵归营,他定然不屑,甚至还会招来麻烦。只有等他亲自看清了朝廷溃败的事实,对朝廷彻底寒了心,才有可能将他拉拢。
徐羡之此时的想法正如萧明朗故意放虎归山,是同样的意图。
檀道济统领的十五万大军被朱超石不费丝毫之力击溃,本身已是可疑,又加之檀道济毫发无损,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归,怎不令人生疑?
太后与谢晦果然起了疑心,萧明朗的计谋终于达到了目的。
谢晦转溜着眼珠子想了想,忽上前劝解道:“檀将军切莫动气,太后绝不是这个意思。檀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臣想太后的意思,只是想问檀将军最终如何突围,那位高人是否又设下什么陷阱为难将军。”
太后惊异谢晦怎会突然改变了态度,檀道济的行为很明确有重大的嫌疑,他怎倒反帮着檀道济说话。
太后一时不解,朝谢晦投去一眼。
谢晦朝太后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檀将军也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檀道济不敢动身,回头看了看太后。
太后终于露出了微笑,“檀将军起来吧,是哀家一时失言了。”
檀道济带着受宠若惊,理直气壮杂半的心情站起了身,又觉面子上挂不住,主动上前请缨,“太后,那朱小儿没什么本事,不过靠着一时运气好罢了,请太后准许臣再次发兵通州,臣向太后立下军令状,若不卸下他的脑袋,臣誓死不归!”
徐羡之被这一番话吓得不由哆嗦一阵,他连忙上前劝道:“将军何故如此心急,此时朱等人打了胜仗,军士高涨,而我等刚刚落败,正逢低迷之际,着实不宜在此时再进攻啊!”
檀道济怒然侧头,道:“徐大人放心,本将军军令状在此立下,自有把握!”
“这”
檀道济愤然转身,让徐羡之的话噎在了喉咙。
谢晦冷眼打量着徐羡之,心中对他的怀疑愈增。
太后却笑着制止道:“好了,都别争了。这打打杀杀的有甚意思,哀家也许久未见王爷们了,这庐陵和沛县离京城倒是挺近,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正是中秋佳节,便叫他们回家来,哀家自得亲自好好招待他们。”
檀道济不解其意,问:“太后,这跟出兵通州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如今他们早已拥兵自重,恐怕不会遵从太后的旨意。”
太后缓缓站起身,笑答:“哀家自有法子让他们过来,只要他们来了,大家坐下来和和气气地,什么战事也就没有了。”
谢晦知道徐羡之又要出言阻塞,抢先一步道:“太后圣明,臣立即派中书令写下诏书,让他们送去。”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一切有劳谢大人操劳。”
说着,太后笑看了檀道济与徐羡之一眼,搀扶着太监,一身轻松地进了内院。
半夜,忘尘楼后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屋内主人及时开门,掌了灯,将马车里的客人迎进了门。
画颜走在最后,将缰绳栓在院里的树上,四下打量一阵,快步跟了上去。
刚一进门,牧娘便迎上前来,满眼含泪地跪拜,“小姐!是牧娘对不住你,没能救出大小姐和老爷夫人!牧娘终日悔恨,早想以死谢罪,但牧娘不能以此逃避,必要等小姐当面发落,任凭小姐发落之后,方才敢赴死。小姐,有什么话,你只管骂吧!牧娘绝无怨言!”
画颜微微一怔,那些极力被她掩盖的悲伤的回忆,如洪水猛兽朝她席卷而来!她心已经破碎,表面上仍旧保持镇定,她不能让太妃或者公主,或者任何人发觉她的弱点,因此,她甚至连眼眶都不曾湿润。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牧娘扶起,“牧娘,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晓我的为人吗?难道我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恩将仇报的愚昧泯灭良心之人?画画家的遭遇错不在你,你舍身就义,我已经是万分亏欠。可不许再生那等不好的念头。”
牧娘不情愿地擦着眼泪,似乎仍未改变决心。
“你既唤我一声小姐,我的命令你可愿意听?”画颜瞧出牧娘的心思,生怕她再有轻生的念头,继而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你绝不可以有任何差池,你可做得到?”
画颜见牧娘还不应声,冷下脸,强硬道:“你若不肯答应,至此以后,也别再叫我小姐,从前的恩情到这里也就结了!”
胜蓝急了,轻轻推了推牧娘,“牧娘,快答应小姐呀!”
牧娘知道画颜是为了她好,眼泪婆娑地朝画颜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答应下来。
画颜再次将她扶起,心中五味杂陈,她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人为她献出生命。
她很快收拾心情,转而道:“牧娘,接下来我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牧娘擦干眼泪,忙道:“小姐尽管吩咐。”
“将后院空出来,不许任何人进入。再将先前造好的密室清理一遍,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小姐放心,这后院里的人早就被我支走了,密室也是现成的。”
画颜点了点头,转向太妃道:“太妃,彭城县路途遥远,如今城门又戒备森严,此时出城恐有不便。还得请您先于忘尘楼住下,您放心,忘尘楼高手如云,定能护太妃周全。他日等我回到桃园集够了人手,再接您去彭城县与三王爷相聚。”
欣男等不及问道:“那我呢?我能不能跟颜姐姐一块去桃园?!”
画颜笑着点头道:“放心,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太妃对画颜已经建立起了信任,对她的安排并没有抗拒,结合了周围形式,隐匿于忘尘楼的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画小姐安排周到,本宫感激不尽。本宫期待他日尔等凯旋归来!”太妃紧紧握住画颜的手,目光坚定。
“太妃安心住下,胜券已然在握。”
画颜将一切事宜向牧娘吩咐完毕,换了装束,领着欣男与胜蓝走出了忘尘楼。
牧娘不舍相送,行至大门外,画颜停住了脚步,回望那柔光满窗的忘尘楼,眼光逐渐变得冷漠,她转向牧娘冷然道:“看牢太妃,不得走出忘尘楼一步,对外严密封锁消息。”
牧娘恭敬答道:“是,小姐放心。小姐何时来接太妃?我好提前做安排。”
“下一次回来,必是夺嫡之时。太妃也不会离开京城半步。”画颜淡淡地说完,自离去。
牧娘定了定,目送那三人远去,过了许久她才明白画颜的意思。
她惊叹画颜的变化,不由为之欣喜。
出城的路自然顺畅,那守门的士兵连看也不看画颜三人的面貌就让其通过。
他将手凑到嘴边哈着热气,默默看着画颜等人走远的背影,心里竟然无比的激动。连他也知道,改朝换代的日子不远了。
林婉柔回到宫中以后,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后宫里的每一个人在她看来都有无比的嫌疑。
她感到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带着杀气,饭不敢吃,觉不敢睡,就连一片花瓣都见不得。
接连几日下去,神经衰弱的她,便病倒了。
太后一心只张罗着她的秘密计划,根本无暇顾及林菀柔的死活。昭阳殿里的侍从来到慈禧宫禀报了三四次,太后根本就没露面。
刘义符泡在美人池里,醉生梦死,浑然不觉。
偌大的宫殿,数不尽的金银,于此刻林菀柔来说,丝毫派不上用场。
繁华落尽,终究逃不过枯叶凋零的景象。
林菀柔孤零零地躺在美人榻上,望着寒起白霜的庭院,似乎头一次清醒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一切当然不是林菀柔幻想出来的,无论是宫中巡逻的禁军,御膳房里的丫鬟,太监,甚至昭阳殿里都被聂峰安插了人手。那一道道仇恨的目光,不是林菀柔幻想,而是他们发自内心散发出来的。
这些人,全都是曾被张家无道压迫,皇上滥用民力,因而家破人亡的复仇者。
正是验证了那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
他们默默无闻,安安分分地驻守在皇宫内的任何一个岗位上,不论是体面或者低微,总是把握后宫命脉的那一个。只待他们的救世主,彻底解放天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