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鸿雁牵着春天的裙摆回到了它们的乐园,它们抖落身上的严寒,欢快地在天空中自由地盘旋。而唯一令它们惊奇不已的是,原本属于它们的天敌‘人类’,此时居然笑脸相迎,对于人类突如其来的示好,它们不知所措,继而仓皇而逃了。
在硕大宽阔的屋檐下,一群圆脸圆肚,头戴圆帽,身穿华服的人们,个个笑指着空中飞翔的大雁,谈论不已。
“你们看,鸿雁绕着太极宫高飞,此乃大吉之兆啊!”
“可不是嘛!正如大皇子收沛城只带两千士兵,且不损一兵一卒,大胜而归,我朝有此英雄定丰瑞延年啊!”
“是啊,是啊!”
原来是太极宫里的官员们,在宫门外等候上朝时的谈话。
被同样等候一旁的四皇子刘义康听了,却露出一脸的不懈,他转脸凑到刘车儿身旁说道:“那姚赞的兵马不过一千,又无援兵,小小的沛城,简直是唾手可得。大皇子不过动一动手指头,就被这群赶着献媚的人吹得天花乱坠,简直毫无节操可言!三哥,你说说看......”
刘车儿见他四弟毫不顾忌地直言,他立即将刘义康拉到一边,出言制止。“康弟,此话切不可再说!无论如何大哥的确有过人的军事之才。此番三军大获全胜,一会朝堂之上你必要切记笑脸相贺,如此才是,知道了吗?”
刘义康赌气般将脸扭向一旁,“三哥总是忌惮他,我可不怕。”
刘车儿本就怀揣着自己的心事,见刘义康还如孩子般不懂事,便又转身面向他,不得不厉色相劝,“康弟,你若是这般直性子,怕是要吃亏的,你就听三哥的话好吗?”
刘车儿这个三哥在恃才自傲的刘义康的心中还是占有一定的地位的,从小时候起,他就认为遇事冲在前头,无微不至地爱护弟妹,文武兼优的刘车儿,才是真正的大哥,是他心中的榜样。
见刘车儿有些生气,他便低头顺应。“三哥,我听你的便是。”
正当宫门外的人谈得最热闹之时,那位新晋的英雄在千呼万唤中出现了。
各官员们纷纷凑至大皇子的身旁,拱手道贺。“恭喜大皇子旗开得胜啊!”
面对众人的争相讨好,刘义符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他微微点头以示回应。虽一言未发,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挂着骄傲之态。
太极宫的大门迎着朝阳打开了,为首的宦官踏着阔步来至大门外的正中央,扯着他那如公鸡般的尖嗓子,大喊一声,“时辰已到,上朝!”
太极宫内,文武百官尊卑有序,仪态端正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皇上的驾临,唯独左首而立的刘义符显得松懈不拘。他扬起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这时,大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琐碎的脚步声,刘裕顶着一顶皇冠,踏着黄锦龙头鞋走上了至尊宝座,他将黄袍尾摆往一边一甩,稳稳地坐了下来。又用犀利的目光环视一周,将嘴抿成一条小弧线,一出场的他,习惯性地将他的威严布阵四方。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大皇子刘义符身上时,他的脸上却又换了另一幅神态。原本紧抿着的嘴巴笑成了月牙,直板着的脸颊也松懈下来,两只眼睛笑出了小金鱼的尾巴。
“符儿,这仗打得漂亮,父皇甚感欣慰啊!”
刘裕的王者威严还是对刘义符起了作用,他毕恭毕敬地颔首行礼,然后回道:“父皇一统南方,两伐中原,立下多少辉煌战绩,其“却月阵”更是前无古人之伟略。在父皇面前,儿臣不敢说自己做得多好,凡事尽其全力去做罢。”
刘义符的这番推崇之言,说得刘裕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哈,好,我儿有出息!”
站在刘义符侧旁的谢晦也站出来笑着道贺。“大皇子才识过人,谦虚好学,是我朝之福啊。”
朝堂上的众官员又相继相贺。
刘裕笑得合不拢嘴,他招呼刘义符上前道:“还不上前听令。”
“儿臣听令。”刘义符收敛了慵散的姿态,站直身。
“大皇子剿匪有功,晋为世子,不日行册封典礼。”
刘裕此言一出,引来堂下不少的轰动,世子虽然还不算是太子,但皇上的此番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纷纷向刘义符道贺:“恭贺大皇子。”
刘义符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朝堂上的人都向他表示祝贺,这才急忙跪拜谢恩。“谢父皇隆恩!”
刘车儿也走到刘义符的身边,欣喜祝贺,他将眼里的失落掩藏的很好,谁也没有发觉。
刘义康任然面露不悦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这也少不了谢将军平时教导之功啊,如今一同奖赏。”刘裕又接着说道。
谢晦拱手答道:“谢皇上隆恩。”
刘裕接着又问,“那逆臣姚赞是否抓获?符儿,再将那日战情详细禀来。”
刘义符立即将身子站直,往殿中央踏出一步,“回禀皇上,沛城沦陷之后,姚赞当场自尽,他的尸首也已带回。我军还另抓获了一个谋反的重要人物,据说此人是姚泓的私生子。当时他欲偷生潜逃,被我军识破抓回,现已关入地牢,等候皇上发落。”
刘裕将眼一眯,思索半响。“姚泓居然还有一私生子?哼,此等逆贼还留着做何,不日正法便是。”
“是!”
刘裕低头沉默片刻,忽又抬眼直视刘义符身后的大将军檀道济,继而朝他发问,“我怎么听说攻城那日,不止我军一路兵马?”
这个问题已经让刘裕思索许久,也是今日朝堂之上他前前后后所有问题的中心。
此言一出,不禁令右首而立的刘车儿浑然一惊,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若是被皇上得知他私下集众参与攻城之事,被认为私下囤兵,抗旨谋逆,那便杀头之罪,自己也将百口莫辩。
刘车儿为人行事虽早显成熟稳重,毕竟还只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尽管他已经预设好会发生的所有情况,但此时此刻到真正抉择他命运之时,他依然紧张不已,此时众官员若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他突突的心跳声怕是都能被听见。
刘车儿朝檀道济将军紧紧望去,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然而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等待着抉择他命运的那一刻。
檀道济回禀道:“回皇上,那日的确出现了另一批人马,但据臣所知,那些人并不是操练有序的兵将,而是一些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刘裕疑问道。
“是的,臣已经打探到,这些人都是来自江陵的桃园义庄,为首的便是名唤秦正风之人。这些人倒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强盗土匪,反之一直有惠于百姓。他们那日分别于东西北三面城门设下伏兵,最后打破北门只为救出城里的百姓。”
檀道济所探知的消息自然都是画颜故意放出的,一是为刘车儿打掩护。二是为刘裕提个醒,江湖虽从不与朝廷相抗,但并不代表这个世界只属于他刘裕的。
桃园的兄弟早已不满他的横行霸道之为,若他再为所欲为,江湖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何况他们有这个能力管,只要桃园之主振臂一挥,不仅仅只有桃园的兄弟相投,对整片江湖都具有巨大的号召力,自然也不会害怕暴露。
听到此处,刘车儿轻轻地松了口气。
刘裕又眯起双眼,思索许久,这也是他作出怀疑之态时固有的动作。“是为救百姓?还是实为救逆贼?这么轻易就攻破北门,不简单啊,那沛城固若金汤,而这些人并无炮枪,赤手空拳,如无私下串通,如何破得了北门?”
刚刚松懈下来的刘车儿,又立刻提心吊胆起来。这些桃园义士对百姓的忠义,是刘车儿亲眼所见,亲身所验,他绝不允许这些侠义之士蒙受一点屈辱。
于是还未等檀道济回话,刘车儿便先一步站了出来。“皇上,这些桃园义士绝无可能是逆贼的帮凶。他们舍身救人,分别于东西北三门逐一追击,耗损了姚赞的大量兵力,最后才从驻守较弱的北门攻入。倘若他们真是逆贼的帮凶,就算演戏,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如此岂不是自取灭亡!”
刘车儿激动地涨红了脸,他的一番愤慨激昂的讲说,语惊四座,也引起了刘裕的注意。
站在刘车儿侧旁的刘义康,对他一直使的眼色他也并未瞧见。
刘裕又侧身将注意力投在了刘车儿身上,他的那精明的双眼上下扫视着刘车儿。“车儿,怎会对这些事,这些人如此了解?”
刘车儿一时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这时,刘义康上前一步说道:“父皇,您知道我三哥最喜欢交朋友,尤其喜欢交那些正义之士。如今桃庄不谋私利而救百姓于危难之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三哥固然对这事少不了兴趣,所以才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吧。”
徐羡之也站出来说道:“皇上,桃庄于水火之中救出百姓之事,已经人尽皆知,臣也早早听闻。如今还有此等热血之士,的确令人欣喜。”
刘裕听后点了点头,“车儿喜交朋友并不是坏事,但要有黑白之分。”
徐羡之突然于朝堂之上帮他讲话,倒是令刘车儿有些吃惊,他顾不及多想立即俯首听从,“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檀道济继续禀道:“皇上,据臣探知,三皇子所说确为事实,桃园义庄与姚赞逆贼并无干系,他们的确为救百姓而攻城。”
刘裕沉吟片刻,他对一向忠于自己的檀道济的话自然相信,然而此时他所犹豫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过了一会,刘裕终于开口发话。“桃园义士救民救国有功,应将其等事迹记于皇榜,颁布各郡县以示榜样,此事便交由车儿去办。”
“儿臣遵旨。”
冷静下来的刘车儿有些后惊,怀疑桃庄与姚赞勾结,真的只是皇上一贯的疑心病发作吗?如今江湖势力显然与朝廷不相上下,虽各自井水不犯河水,但身经百战的皇上会失去他一贯的敏锐吗?他望着他父皇的眼睛,亦如平静的湖水,深不见底。
下朝后的刘车儿还沉浸在他刚刚的思索之中,忽然肩膀上不知被何物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令他从茫然当中惊醒了过来。
“三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都唤了你一路了,也没见你回应。”
刘义康见刘车儿脸色不对,担心地问道。
刘车儿笑着拍拍刘义康的肩膀,“康弟,我没事。”
正当他们继续往回走时,迎面又走来一人。“三弟四弟都在呢,正好。”
刘车儿两人立即朝面前那人行礼,“大哥。”
刘义符继续说道:“今时早已立春,正是百花齐放的时节,按照惯例母后每逢花季便会在王母山上设宴赏花,也会邀请不少王孙公子,名门才女一同前往,三弟四弟也务必要来。”
刘义符平日最喜歌舞作伴,饮酒作诗,如今又正逢佳季,怎能放过这等好时机。一下战场下来,便马不停蹄地做局摆宴,名义上是张夫人设宴,实为投他自己所好。说他有军事作战之才,别人未必信服,但在音律诗酒上刘义符却有过人之处。
刘车儿并无心思多想,何况又是他大哥亲自邀请,便答应了。刘义康见他三哥去了,便也答应随往。
“对了,三弟,尚书大人的学生萧明朗不是一直与你有往来吗?便也邀他同往吧。”
刘车儿恭敬俯首回道:“是!”但说完之后又是一惊,他惊讶地望向刘义符。然而他的脸上却无任何波澜,他对刘车儿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皇兄竟然知道了他与萧明朗的交情?他还知道多少事情?究竟是皇兄天真浪漫对这些事全不在乎,还是他城府太深?刘车儿呆立一旁凝视久思。
直到刘义符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刘车儿这才恍恍惚惚地离开,他要前往他的谋士萧明朗的住处去求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