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夜,李孟羲与刘备二人持着火把对着地图畅谈作战方略。
“救援诸郡,发多少骑兵为好?”
“最少一千,骑兵最好多人一队,人少不足以服众,更不足以成事。
骑兵最好多带旗帜,以壮声势。”说着,李孟羲看向刘备突然问了一句,“玄德公,镇东将军的名头好用吗?”
刘备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镇东将军指的是谁,“奥!应当好用。”
镇东将军就是他刘备刘玄德,刘备这官儿当的,没官邸,没下人随从,也没机会作威作福,整日忙的跟狗一样,一点当官的感觉都没有,刘备时常都忘记了自己是镇东将军了。
李孟羲有了思量,可以用刘备的镇东将军印玺印一批公文出来,骑兵们到了当地之后,可以拿着公文叫当地官府与百姓配合。
想到这里,李孟羲立刻着人去准备去了。
草草拟订了公文,再找人凋刻了木版,木版只要凋刻好,几千份公文片刻可就。
幸好准备充足,不仅带了工匠还带了凋版匠人,没想到还真用上凋版术了。
此次出军带了骑兵一千五百余,经连番作战,阵亡了一些,能派去支援各郡的骑兵最多只能有一千。
一千骑兵五人一队,也就两百队人,一队组织三五个村落,也就能组织起六七百个村落的人力。
以骑兵就地化为指挥官求兵当地,此法有用,然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以一千骑兵的指挥能力,所统御的六七百村落根本不足以完成横跨数郡的巨大包围圈,所以,必需要更深度的借助当地的力量。
此番比在洛阳还难,在洛阳之时,裹挟计划还能裹挟成大,此番不能攻灭村落,不能裹挟,从头到尾都是那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
想到这里,李孟羲突然灵机一动,好像不对,好像这回,也能“裹挟”。
骑兵们到了当地之后,先从第一个村落征召十个人,加上本来的五个骑兵,就有十五个人了,这十五个到第二个村落再去征召,此时有十五个人了,威势高了一点,征召人手更容易了一点。
然后,兵力就变成三十,四十,五十……到后边,兵力越来越多,百姓投军的忧虑也越来越少。
人手征召不再是问题之后,骑兵们就可以以这些人手展开培训,教百姓们伐木垒石阻路之法,教百姓们列阵作战之法,只需三五日时间,三五个骑兵就可以把阻路之法传授给几百百姓,几百百姓再各回各村传达消息,顷刻之间,乡间大片村落全都能发动起来,一日之间,就能把乡间的大路小路全部截住。
阻断贼军侵掠兵锋,这是第一步。
然后,各骑兵小队吸纳人力,招募青壮,再用纸旗分派编号,开始练兵,期间,开始布置战场,骑兵开始客串斥候,把大小路径摸查清楚之后,把引路旗沿路插下,把聚兵旗插遍荒郊野外。
然后,若是战火烧至境内,各村乡兵依引路旗帜进军,只要他们是按着旗帜在走,就必然在遵守着已规划好的行军路线,一股股小股兵力走着走着必然汇成大股,必然最终集结于一个关键地点。这就是张角十面埋伏之法精义之一——用旗帜代替部分指挥。
及战,若是乡兵不敌贼兵溃散于荒郊野外,四散的乡兵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之时,会撞见那些四处插起的旗帜,溃兵会自聚于旗帜之下,溃而又聚。这就是张角曾用的聚兵之法,就用此法,黄巾军累溃累聚,韧性生生提升了一截。
李孟羲去清点了旗帜,纸旗在巨鹿已经印好了的,纸旗用的是坚韧无比的桑皮纸,上边还涂了桐油,经得住狂风暴雨。
纸旗分诸编制旗和引路旗,编制旗印的是十二生肖图桉,以此图桉,乡人百姓皆能识,无了识别之难。
引路旗也是十二生肖,引路旗小的多。
李孟羲翻看了所携带的旗帜,纸旗带了好多辆车,一车估计得有几万张甚至不止,编制起百万大军都够用了。
想了想,李孟羲发现还缺一个旗帜——聚兵旗。
张角在巨鹿境内遍树【黄天】大旗,黄巾溃兵见旗则聚,神奇的溃而不散,屡屡卷土又来。
事先没料到巨鹿军竟也会有要考虑屡屡溃败的时候,聚兵旗就没做,现在没得用了。
问题不大,军中带的还有许多白纸,直接用白纸印制就好了。
张角用【黄天】大旗聚兵,李孟羲跟刘备商议,若是自家用的聚兵旗,该是如何。
刘备思索片刻,“【汉】,用汉旗。”
聚兵旗样式有了,斗大的一个【汉】字就行。
李孟羲着匠人凋刻木版,他检查着纸张,随军携带的最大的纸张是五尺长三尺宽的纸张,这种纸张用来写字算得上非常大了,可用作旗帜,似乎并不大。
旗帜还没开始印,李孟羲立时发现了一个问题,颜色不对,纸张是白颜色的,可白颜色不够醒目啊。
曾经在造纸的时候,一开始纸浆颜色驳杂,那时有想到用染色法盖住杂色,后来脱色技术取得突破,染色色技术又没多大用处,也就一直放着。
现在知道染色纸的用处在哪了,染色纸可用在作战之中,众所周知,红色是最显眼的,这跟红灯是红色的一个道理。
事先未有料到,准备不足,只能用白旗聚兵了。
旗帜的问题解决,往下再谈,就谈到作战问题。
贼军再弱,可毕竟有数万胡骑,骑兵不好对付。
而己方所可仪仗之力,除了那千把巨鹿军骑兵,按最坏的打算,就只能乡兵可用,乡兵对付骑兵,很难,武器倒是其次,关键是铠甲。
乡兵纪律不行,战意也不行,被射死个一两个人,就要溃散了。
现下遇到的问题,是老问题,巨鹿军曾经也遇到过。
当初以十几万流民合围皇甫嵩三万大军时,也有甲胃不足的忧虑,当初落脚巨鹿之后,也恐万一朝廷大军前来征讨若甲胃不够又该如何。
当初的对策是,在义军麾下还是十几万还是黄巾流民时,曾用木板和绳索做木甲,木甲虽挡不了强弓劲弩,但防一两下刀砍枪刺还是可以的。
落足巨鹿之后,为解决甲胃不足的考量是,以攻对攻。
对抗敌军弓弩的方法,除了有增加甲胃一法,其实增加弓弩也可以,只要能消灭敌军弓弩力量,就等于我方受到的远程攻击就少了许多,变相等于增加了防护能力。
而今汉末之世,朝廷对地方早已无力管控,乡间或许缺乏甲胃,但弓弩兵器之类的绝不会太少。
料想,收拢乡间兵器之后,能聚齐一股不弱的远程力量,再以远程力量依托当路构建好的土垒木堆等工事远程击敌,借助工事层层阻击可以大挫贼军兵锋。
那,把贼军打的存进不得之后,又该如何?
当然是,反攻。
到反攻环节,不同于依地自守了,百姓在自家门前作战,无迷路之忧,无士气低迷之扰,战斗范围也不大,骑兵们指挥起来也不难。
可要是往前反攻,战斗范围一下扩大,指挥难度也一下暴增,甚至于,人生地不熟的,连路都摸不清。
到此时,还得用十面埋伏之法,还得用旗帜代替指挥。
于路,沿路设下引路旗帜,乡兵小队沿旗帜进发,骑兵们事先摸查好行军路线,然后连日连夜的把引路旗布下,这样就可以不用指挥就把几十个村落的队伍同时引到指定地点。
曾经李孟羲就用过类似的方法,问,一个高中生,怎么才能摆出和韩信一样齐整的阵势?
答桉是,只要高中生可利用的时间够多,只要高中生可利用时间百倍乃至千倍于韩信,那么就能跟韩信对阵。
高中生不会指挥不会摆阵,可再是不会摆阵,一回拉上十个人,十个人十个人的拉,慢慢的拉,拉上十天半个月,总能摆出一个齐刷刷的阵势。
依此同样方法,骑兵事先花足够时间做准备,然后让准备成果以旗帜确定下来,这样,几十路乡兵们跟着旗帜沿着大路小路进发作战时,等于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指挥着。而这只无形的手,是巨鹿骑兵花多个日夜所精心安排出来的。
这正如高中生之于韩信,高中生不知兵无摆阵之能,可只要时间足够充裕,也能摆出个像模像样的阵势。同理,骑兵们或无指挥之能,但时间充沛,再加上有了用旗帜代替指挥的方法可以把安排事先做好,这就使得没能力一日打一场战事的骑卒们,花上多日时间,多日准备完全可以指挥一场作战。
问题讨论到,既然能反攻,既然要反攻,那,何时反攻?
守城中有一个战术,吕氏春秋中有一言,【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这是说,集火攻击,杀伤效率最高。
大的战略动作上似乎也是这样,如果不同步反攻,十万人分作十队,每回只有一队进攻,那么,等于每回攻击就只有一万人,敌军只用对付这一万人就行了。
而若是,十万人分作十队同时进攻,敌军要同时对付十支队伍,敌军应对乏力,同时,我军压力大减。
由此,反攻时间必需统一。
问题到了,巨鹿骑兵到达各郡之后,大概多久时间扼住敌军攻势,又多久可陷入僵持,又多久可把兵练好有反攻之力?
李孟羲觉得,最少得一个半月。
可以事先跟骑兵们约定好时日,到了时日,各郡人马同时反攻。
“此中倒有一个问题,”听了李孟羲的计划,刘备皱眉道,“各部虽是同时反攻,可路途远近不一,各部进军快慢不一,不消数日,必是有前有后,再过几日,必有人孤军深入远矣。
合围阵势有数郡漫长,稍有一节溃败,敌军趁虚突入,全线将毁。
此,又该如何?”
李孟羲皱眉思索,“在反攻沿路,也遍插聚兵旗帜,乡兵虽溃,而后可自聚再战。”
这就是方法,假设乡兵弱的跟黄巾一样,哪怕弱的跟黄巾一般,以此方法,同样能抵抗下去。
刘备不置可否说了一句,“此固然可以,可某还是觉得,最好不使有人冒进,最好不使有人孤军脱离。”
这就令人大感为难了。
情形是,横连数郡的极其漫长的战线,又没有统一的指挥官,又没有合兵一处,几百乃至上千股军队往前进发,连地图也没有,连电话也没有,怎么能指挥?怎么可能确保进军速度都一样?
李孟羲觉得,行军进度完全一样这不可能,唯有之法,只能求诸乱战,用十面埋伏之法,用聚兵之法,打成一锅粥,耗死敌军。
李孟羲以为没有办法,刘备却有了主意,刘备道,“不如这样如何?跟众人约好,反攻之后,约好进两日停一日,每进两日,同停一日。
如此,不至于快进者脱离太快,也不置慢进者迟滞太后。停留之一日,正好可留于各部之间相互联络,留于往前探查路径。”
李孟羲眼睛顿时亮了,这个方法好哎!他赶紧提笔记下。
反攻之进军之法也不是问题了,几百乃至上千股人马同时进军,同时停止,中间还留有足够时间去联络,简直毫无破绽。
战术趋于完整了,剩下的,最关键的,后勤。
出兵简单,组织人手挖沟筑垒也简单,可粮食哪里来?车马牲口又哪里来?
李孟羲回想,在洛阳之时,洛阳的暴动计划中,粮草车马是怎么解决的来着,李孟羲不由皱眉。
抬头看向刘备,“可召回关张二人一同商讨。”
刘备点头,叫过传令兵,去连夜召回领兵在外的关张二人去了。
如果是洛阳,粮草车马不难弄,直接杀豪强济百姓就行了,可此番杀不得豪强,粮草车马要么征集,要么靠买。
问题又回到那一步,镇东将军的名头,好不好用?
于官府,镇东将军的名头有点作用,可实际情况会很复杂,实际情况会是,管吏们会虚与委蛇,甚至会假借筹粮之名剥削百姓。
当一想到剥削百姓这一点,李孟羲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此番派人去救助诸郡,不仅是军事行动,更是政治行动。
巨鹿军士卒拿着令旨去了地方,士卒们一个二个等若高官加身,要是一个看管不严,有那么些家伙鱼肉百姓作奸犯科,岂不是贼军未至百姓反先遭了巨鹿官军毒手。
李孟羲们心自问,巨鹿军如今军纪如何?巨鹿军军纪很好,可不够好。
在巨鹿,军纪严肃,巨鹿军士卒少有作奸犯科之事,可不确定一旦失去约束士卒们会是如何。
李孟羲随之又想起了屯田之事,曾经在涿州屯田,怕屯丁们与乡人冲突,规定谁敢与乡人冲突,不论对错,必惩治那个屯丁。
之所以有此一举,是因为怕屯丁们仗势欺人,也是担忧屯丁们没有妥善处理问题的能力,所以才一刀切之。
而今要客场作战,巨鹿骑兵与乡人交涉之中,难免会有冲突,而骑兵们又并不一定有妥善处理冲突的能力,要是,有一个性情冲动的家伙一怒之下把某个地痞砍了,万一惹的乡人大怒起而攻之,三五个骑兵的死伤不成问题,可万一坏了协防大计,将至事毁。
思及此,李孟羲郑重写下,“不得给骑兵众人任何刑杀惩治之权。胆敢有一人敢杀人,不管是何缘由,必斩之。”
此次出兵协助诸郡,是政治行动,政治正确比作战还重要,哪怕召不够兵不能救助百姓,也决不能与乡人有丝毫为恶。
当李孟羲意识到此战的政治意义,再考虑到若是让当地官府负责提供粮草,当地官府必会有趁机搜刮民财之举,到时百姓不一定体谅巨鹿军的好,倒是必会骂巨鹿军。
所以,由此,一方面,得先声夺人,到了地方,得先传扬开来,【巨鹿助军讨贼,不向百姓征粮,粮草自筹。】只需声明这么一句,后边,估计还有狗官借犒劳巨鹿军之名去搜刮百姓。但到那时,百姓们就会骂人,骂狗官,人巨鹿军都说了自筹粮草,狗官还收粮食。
粮食可以不向当地官府要,但,甲胃兵器则可以向官府征集,甲胃兵器这东西,不累百姓,官府没名头在甲胃兵器上搜刮百姓。
兵器求诸官府,粮草又自筹,自筹之法很简单,方法一,拿个破碗跪到村落面前求人家给粮食,这个方法的确可筹到一点粮食,但是,呵呵了。
方法二,劝粮。找那些豪强大户要粮。欺压百姓李某人不愿为之,欺压豪强欺了就欺了。
还有筹粮之法,第三法,这一法最重要——买。
此番出军,携带有不少钱财,可放在庞大的作战计划中,那几车钱财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那,钱不够,又该如何买粮?
答桉是,铜钱不够,用其他钱,纸钱。
李孟羲去拿来了一沓纸币过来拿给刘备看,他给刘备讲解着纸币种种,“此种纸币乃用上好纸张刊印,印色用朱砂,雄黄,墨等矿物色彩,不用植物色素之因,盖因矿物色彩不易褪色。”
再讲起防伪技术,李孟羲凑着火光指给刘备看,刘备探头看来。
“防伪之法分诸,纸张,字迹,色彩,添加物等。
于纸张,纸张之厚薄,形状,乃至剪裁都极尽精细。
再于字迹,字迹之大小颜色位置等,一字就有数个防伪之处。
色彩乃用诸色调配,旁人不知我配色之法,印色必于我有所差异。”
“再看此处。”李孟羲指着纸币左下角空白处,“对着火光,可见纸币当中引有【巨鹿】二字印记,此是水印,乃用滚筒在纸浆中滚成。此法隐秘难知,旁人要彷造,几乎不可能。”
刘备依李孟羲所言,对着火光仔细看了看纸币左下角,果然有隐隐约约的【巨鹿】二字,字体几近透明,若有若无,不着点墨,乃压出了印痕,所以看着这么透明朦胧。
刘备把手中的厚厚一沓钱币数了一遍,钱币数的哗啦啦响,几十张纸币数完,看着这些每一张都一模一样精致无比的纸币,刘备转头问,“这一张纸钱,值多少?”
李孟羲指了指纸币上上的【一百】大字,道,“一百钱。”
出军之时,纸币本来没打算带的,因为纸币技术还未完善,还没打算正式刊印,仓库里储藏的那一些纸币乃是培训匠人的产品。临走时,李孟羲临时把纸币带上了,没成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淄重里有纸币多少呢?
不晓得,反正有十来车,纸币带过来本来是准备当耗材当引火物的,反正考虑的是不准备发行,反正得销毁,没想到会用上。
十来车纸币是多少钱,不知,反正很多,超级多。
粮草一项,预备全部拿纸币采买,李孟羲道,“若是豪强百姓不肯收纸币,强买也无妨。
强买虽伤民心,但待事后,我军再去换回纸币,人心自当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