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所需,为衣食住行。
这是义军落足巨鹿后的第二个冬日,去年冬天,十几万流民到落足巨鹿城时,缺衣少粮,若非调配得当,估计去年那个冬日要冻死一半的人。
今年天更冷了,情况却好上太多,巨鹿见了两季粮食,口粮至少是不缺了。衣物一项,今年比之去年好不到哪去,甚至情况更差,因为今年跟去年相比,没有多少布料进项,百姓们的衣服多穿了一年,衣服更破了。
但除了衣物这一点,其他后勤保障极其充足。
于去年冬日,那时物资贵乏,不得已情况之下想出了许多御寒之法,像冰屋法,姜水御寒***换住宿法,火炕法,还有麦秸编衣御寒法,等等对抗寒冷的方法。
今年条件好得多,不必用冰屋了,早在秋种结束之后,为备冬寒,巨鹿工程队到达每一个村落帮着村民修建房屋,数月之功,巨鹿乡间虽做不到一人一间房屋,但挤一挤还是完全住的下的。
在资源不变的情况下,如果统筹得当,能大幅度提高所有人的生活水平。
就比如,某户有大房子,但家里少粮,某家房子破败,但家里粮食较多,到了冬日,房子结实的却没有粮食,吃不饱身不暖冻的发抖,有粮食的,房子处处漏风,吃的再饱照样受冻。这就使得,有房的有粮的都要受冻。
而假若能把资源统筹利用起来,有粮食的跟有房子的商量商量,拿一点粮食住到有房子的人家里过冬,这样,俩家挤到一家过冬,缺房子的有暖和的房子了,缺粮的能吃饱了,两家人都过了个暖冬。
这就是统筹资源的作用。
而实际情况是,资源却根本统筹不了,有粮食的人把粮食看的比命还重,宁可受冻,宁可冻的不行不得不多吃点饭抗冻也根本不会想着拿粮食住别人家里,而同样,家里缺粮的人,在他饿的心里惶惶的时候,他看着邻居的破房子,他心里会想,看我这房子多暖和,看你的破房子,看你能不能撑过冬天。
有个引人深思的故事,据说,天堂跟地狱中,都煮着肉汤,同时,每个人手里都是长长的勺子,这样的勺子自己喂不到自己嘴里的。
天堂的人会互相帮助,互相拿勺子喂彼此,地狱的人谁都不帮着谁,都饿着,所以明明都是一样的肉汤,天堂的人吃的白白胖胖的,地狱的人却饿的瘦骨嶙峋的。
在资源越是贵乏的地方,人就越是自私。
越是贫苦的村落,人与人之间越是冷漠相互排斥。
这是个无解的死循环,越是资源贵乏越是贫苦,人们为了争夺那一点资源竞争越是激烈,人性就越是冷漠与自私,可同样,人性越是自私冷漠,相互之间资源协调就越是艰难,资源不能协调利用,就越是贫困。
乡村中的两户人家,一家房暖少粮,一家粮多房破,这两家每到冬天都要受冻,因为见识,因为短视,因为资源协调的难度,因为邻里之间的矛盾,因为种种复杂原因,两户之间根本不可能把资源协调。
巨鹿的情况全然不同,巨鹿已是初步的集体作业模式。
李孟羲费了多大功夫将巨鹿乡间百姓完全拆的七零八落,现在的巨鹿乡间,一个村落里,人口来自四面八方,一村之中,同乡人都凑不齐三五个。
人都不是本村的人,房子也不是本村的,从法理上,所有之田地,所有房屋,全都是公家的,不是私有之物,分配起来就简单多了。
因为不是私有之物,到了冬天,屯丁们觉得哪个房屋暖和,都搬过去住了,大家挤着一起住,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在寻常乡间极难做到的资源统筹,在初步化的集体农庄中,统筹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漫天飘雪的冬日,外边能冻死狗,一处屯点,屯丁们缩在屋子里,屋子里点了一堆火,火烘烘的烧的热烈,一群衣衫单薄的屯丁们披着被褥围着火烤火御寒,火红的火苗把每一个人脸上都烤的红彤彤的。
寻常的乡间百姓极少有人能奢侈到从白天到黑夜不松劲的点火御寒的,照这么个点法,谁家的柴都扛不住。
而巨鹿屯点之所以能奢侈到把火从早点到晚,还是统筹。
这涉及到成本问题,百姓若是以家庭为单位居住,一家五口点一堆火,能御寒的就那五个人,而一堆火的最大利用效率是,一堆火点起来,一屋子都是热的,一堆火至少可满足二十人的御寒需要。
可一家就只有五个人,点了一堆火,只能满足五人的御寒需要。同时,一家之柴,又不足以从白天点到晚上一个劲儿的点。
这时,能以有限柴火满足所有人的御寒需要的方法是,统筹,极尽柴火的利用效率。
一堆火能暖一个屋子,那就把屋子里挤满人,假设一个屋子能挤二十个人的话,二十人各凑一部分柴,就足以日夜取暖所需。
以统筹方法,变相降低了数倍取暖成本,变相等于使柴火数量提高了好几倍。
成本降低数倍之后,从白天到黑夜篝火不停就负担的起了。
这是黄巾之乱之后,巨鹿百姓们过的第一个安生冬天。
这个冬天,绝大多数百姓都感觉无聊。无聊似乎只该出现在王侯贵族身上,这种情绪出现在百姓们身上,多稀奇。
对忙活习惯的了百姓们而言,他们习惯了从年头忙到年尾,习惯了忙的一年到头脚不沾地。
可到了冬天,百姓们只能缩在屋里,啥也干不了了。
除农业之外,最好的生产活动无疑是织布。
可织机还未定型,还未大规模生产,做不到人手一台织机。
除去织布,剩下的所有生产都不足以支撑起长时间生产。
百姓们在闲暇时,可以编筐,可以编草鞋,可以编席子编草帽,可这些东西需求量又不大,忙不一段时间就编出一堆出来。这些东西又没太大用处,也不需多大数量,官府又不会大量收购,这就使得,编出来也卖不了。
当所有的生产差不多都饱和之后,大雪又封了冬,巨鹿百姓们就无聊了。
一处村落,皑皑白雪把村落覆盖了,在白雪之中,点缀着散落的一处处的房屋,村中房屋八九十处,半数破败,剩下半数,又一半没有住人,屯丁们全都集中到最暖和的房屋里去了。
此村当中最大的一间房子里,屋子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整间屋子里铺满了床铺,细数不下二十个挤在其中。
外边风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的,门口点着一蓬火,火烧的正旺,把整个屋子熏的热呼呼的。
在火堆上,吊着一个瓮,瓮里的水咕都都煮开了。
靠近瓮的那个人,他从被窝爬起来,睡意朦胧的打了个哈欠,他凑头看了煮着的水,对众人道,“姜水煮好了,谁要喝?”
屋子里躺着睡着无聊发呆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摇头拒绝。
姜水御寒效果是极好的,喝上一碗热姜水,浑身冒汗,一碗热姜水可以暖和两个时辰。姜水本是极好的御寒利器,可现在殷实了,靠柴火就足以御寒了,没人再想喝姜水了,姜水喝完燥的慌,一边烤着火一边喝姜水,更燥的慌。
一队车队来到了这处屯田。
拉车的健壮骡子把车子拉的咕噜噜响,轮子下的积雪被压的咯吱咯吱响,到了村里,看着静悄悄的村子,车夫跳下车,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豆腐~谁要豆腐~”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农夫缩着脖子拎着半筐豆子小跑着过来了。
每天都有卖豆腐的人过来,双方都已习惯,天冷,彼此间都没说一句话,卖豆腐的人麻利的把豆子称了称。
二十三斤豆子,换成豆腐的比例是,一斤豆换一斤八两豆腐,二十三斤豆子换了三十六斤四两豆腐。
农夫来时只提了半筐豆子,回去时提了满满一筐豆腐。
等农夫带着豆腐回屋,睡觉的人也不睡了,众人欢快的拿出各自的小瓮来分豆腐。
只片刻之间,一筐豆腐分完,民夫们凑着火把豆腐加了水放在火上咕都了一会儿,等汤煮热,再把干饼子掰碎放进去再煮片刻,等不了多久,一顿饭就做好了。
豆腐本就有非常多的盐,不需额外加盐,只要把豆腐随便一炖就好吃的很。
吃了饱饱的一顿后,民夫们被子一盖,又蒙头睡觉去了。
这样的日子,怎能不无聊。
官府卖的豆腐刻意多加了许多盐,目的就是为了用盐捆绑豆腐的销售,再用豆腐把珍贵的豆子从百姓手中收回来,目前看来,这项政策很成功。
集体化有意外的特殊作用,如果是普通村庄,有的百姓会非常节俭,哪怕手里有豆子也不肯拿去换豆腐,宁愿吃糠咽菜。哪怕豆腐卖的已极其便宜,哪怕豆腐里加了盐,仍免不了有些老抠无动于衷。
但集体化随之带来了集体生活,别人一同买豆腐,别人买来豆腐都嗷嗷吃了,要是不买,看着别人吃,别人好心再让了两块,过意不去,下回就得还人家。
小门小户无所谓,大家关上门过日子,管别人吃的啥,门关上啥也瞅不见了。
但集体化生活,大家一块吃饭,想眼不见为净都做不到。
这不经意间就使得豆腐卖的更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