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羽林军校场上刘玄德大黜百官之后,当日下朝,朝廷官员私下聚会者众多。
在白日羽林军校场之上,刘备一举罢黜朝廷大小官员四百余人,此堪称数十年来官场最大震荡,朝廷官员,人人自危,官员们皆意识到,刘玄德操持科举另选人才,若任由其行事,估计不用多久,贫贱充朝也,朝堂之上,再无诸公卿说话余地。
科举乃革命性的取才之法,革的便就是大汉旧官吏系统的命,革的便是世家,外戚,所有权贵官员的命。
已到生死存亡之时,整个旧官吏系统,在一夜密谋之间,以史无前例效率史无前例的团结联合了起来。
翌日,天光大好,一切风轻云澹之下,无人知,朝堂将有重大变故发生。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自诸朝廷大员家中,以朝廷大员为首,众多中下层官吏为从,所有官员全都不穿官服,官员们赤着脚,尽着白衣,一副康慨赴死的模样,气势汹汹的上朝去了。
不久,洛阳大小官吏不下两千人,齐聚朝门之外。
这偌大阵势,很快惊动了守门都尉。
羽林都尉赶紧开门走出,推门一看,见外边跪了乌泱泱的人,定睛一看,大将军何进,还有太尉,太傅等重臣,全都白衣赤足打扮,跪了一地。
羽林都尉大惊,“呀!诸公这是要……”
何进冷冷的对都尉道,“我等官员,齐来请辞!且去通禀陛下。”
羽林都尉敏锐的察觉到了大事不好的意味,他不敢耽搁,赶紧前去禀告。
长乐宫,灵帝刚起,梳洗尚未完毕,突然羽林将军匆匆,“禀陛下!百官请辞于朝门之外,不知何故。”
灵帝睡意未清醒,他先是迷茫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有此事?!”灵帝大惊不解。
“快快,上朝!”灵帝着急吩咐道。
不久后,灵帝匆匆上朝,急召百官上殿。
及百官上殿,灵帝见百官尽着白衣,灵帝敏锐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我等请辞,请陛下恩准。”
“我等请辞,望陛下恩准。”
“臣年事已高,万望陛下开恩。”
……
一开场,以大将军何进,和三公九卿等等所有重臣为首,百官呼啦一下跪了一地,请辞之声此起彼伏。
一时间,灵帝慌了神。
“这……这……唉!诸爱卿何以如此啊?”灵帝苦笑一声。
大将军何进直身朝灵帝拱手一礼,他目视正色道,“陛下既不欲用我等旧臣,我等何苦恋位不去?还请陛下允我等辞官,也好给高才挪位。”
灵帝大不解,他皱眉问,“大将军何出此言啊?朕何时不欲用旧臣?无有此事!”
“既陛下无意,为何昨日连连罢黜官吏数百人?”何进逼问,“陛下已罢黜数百,不知明日,又要罢黜多少?又何时罢黜我等朝臣?”
原来就为这事,灵帝明了了,他笑道,“非也!某非是要罢黜朝臣,乃罢黜玩忽职守之人耳……”
何进仍是逼问,“若如此,罢黜失职倒也罢了,所空缺官职,四方自有贤才举荐,陛下不用贤才,却用所谓科举之人,这是何道理?”
灵帝毫不为意,“哎,科举所取之士,个个学问出众勇武过人,乃人才也,用之何疑?”
这时,太傅朝前跪了两步,劝道,“陛下,臣以为,用人当用其才,更需用其德。
四方举荐之贤才,学问德行俱佳,臣所知,刘玄德所开之科举试,只问学问,不察德行。若所用非人,岂不损害国事?”
龙椅上,灵帝若有所思,“这个……”灵帝语滞,一时不能反驳。
见灵帝已有疑色,百官趁机再次进言。
“陛下,用才乃国家重事,且不可轻忽草率,臣请广开贤路,大纳四方贤才。”
“陛下,臣等久已为官,不敢不用心用力,可刘玄德却视我等为昏庸无能之辈,其谗言陛下尽弃我等,此轻辱,臣等宁死不忍!臣请逐刘玄德!若不逐之,臣请辞去!”
“臣亦奏请罢黜刘玄德!”
“刘玄德弄权欺人,任人轻疏,其所行,大害社稷也!臣请逐刘玄德!”
“臣请逐刘玄德!”
“臣等请逐刘玄德!”
“若陛下不肯信我等旧臣,臣等立去也!”
……
百官言辞激烈群情激愤的声斥刘备的祸国之举,百官以辞官相威胁灵帝驱逐刘备,一副要么逐走刘备,要么就逐百官,绝无妥协的架势。
灵帝面对百官的责问,呐呐无言。
耳根软弱的灵帝,立场动摇了。
面临着百官齐施而来的压力,在文武百官和刘备两者之抉择之间,毫无疑问,是百官旧臣更重,而刘玄德,其来洛阳时日尚短,让灵帝为一个外来人摒弃百官,不可能,纵是英明神武之汉武,汉武大帝也同样做不出一日同弃百官之事。
已经进退不得的灵帝不得不好生安慰百官,而百官铁了心一样,非说要是不驱逐刘备,就长跪不起,逼的灵帝只好下了保证,言说一定给百官一个交代,百官这才退却。
——
灵帝一肚子闷气的下了朝,回了宫,左近无有可商议的人,灵帝便拿朝堂之事问张让。
刘备已得罪了十常侍,张让岂会替刘备说好话。
张让言,“为护刘备一人,而远百官,似是不妥。”
灵帝点了点头,觉得有些道理。
“宣刘备前来。”灵帝道。
不久,刘备领命而来。
赐了刘备座,待刘备坐定,灵帝拿百官的话来问刘备,他问,“爱卿啊,朕思一事,选才任官,用其能,更需用其德,可朕思,科举取士,只察学问,而未察德行,这是否有所疏漏?”
百官对科举的构陷,灵帝转不过弯来,不代表刘备也是如此。
刘备只略一思索,便就有了答桉,刘备道,“此,无虑也。科举取士,一届取士可十万之众,纵科举只能辨察学问,此他法所远不能及。
陛下若忧德行未察,不妨,先以科举察其学问,其中优异者,再察其德行。
如此,岂不事半功倍也?”
“再者,臣以为,任用人才,不全在德行,更在监察。
若一人,本是仁义之士,可待其任官掌权,若无所制,其久处荣华酒色,日久必堕。
而纵一卑劣之人,若有法度以为约束,有监察以为警慑,则其纵是贪慕荣华之人,亦不敢稍有失职。
故,臣以为,德行为用人之重,而非是用人最重,最重,乃是法度。”
刘备所言,精妙高深,灵帝并不能完全听懂。
灵帝只听懂了前半部分,他听刘备说,可以以科举法先试学问,再察德行,事半功倍,灵帝深以为然。
在百官那里,百官攻击科举,灵帝因此动摇,在刘备这里,经刘备一解释,灵帝再一次恢复了对科举的信心。
只是,科举考试的根本精义,连刘备也是一知半解,更何况灵帝。
科举考试乃唯才是举,只凭学问取才,而不究德行。唯学问才能够比较公平的评判,德行的评判太模湖,太容易被人干扰。
若是,科举考试再加上一个所谓的德行考察,那么,就等于在完全公平公正的选材制度上,开了一个巨大的不公的口子。
当那些世家官员豪强子弟,当这些人掌握了评判科举士子德行的评判权利之后,这不过又是另一种取才先看出身任人唯亲的取才形式。
灵帝胡乱聊了一些其他东西,然后他悄悄看了刘备一眼,说起今早朝堂之事。
“爱卿啊。”灵帝叹息一声,面有犹豫,“今日上朝,朝中百官以辞官相逼,逼朕要驱逐于你。
朕知,爱卿有治国大才,百官乃是嫉贤妒能也!
可,朝事赖百官维系,朕总不能弃社稷于不顾。”
“唉,”迎上刘备变得诧异的眼神,灵帝一咬牙索性道,“爱卿啊,朕思之,百官所仇者,只爱卿你一人也。
爱卿所呈诸行治之策,朕已尽知。
若,能稳百官,朕可自依策行事,如此,朝中安稳,国事亦可缓缓改之。
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刘备愣愣的看着灵帝,他有些愣住了,陛下话里虽未明说,个中深意,刘备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灵帝打的主意是,反正刘备所呈的国债法,曲辕犁,科举法,摊丁入亩法,等等治国之策,已经呈上来了,反正治国良策已得,既然百官容不下刘备,那就只好安稳百官,逐刘备出洛阳。
数日以前,刘备还曾与灵帝密议,他刘备愿作灵帝手中之刀,愿替灵帝剃除那些买官侵职之人。
刘备置自己身家性命与不顾,纵是得罪所有人,也要把那些昏庸之辈一扫而清。
结果,前脚刘备刚罢黜了数百官员,使官僚系统为之一新,后脚,灵帝就丝毫不讲情面的要把刘备拿出去平息众怒,天家薄情,可见一斑。
刘备神色复杂的看着灵帝,一时之间,他感觉心中发凉,满心失落。
在这个刹那,刘备神色恍忽,他想到关张二人,想到了与二人喝酒吃肉并肩杀敌的快活,他想到了自家小军师,想到在这个时候,军师在巨鹿该是又鼓捣什么好东西了吧。
想到军师那么小的一个小儿,机灵的真让人喜欢的很呢。刘备不由轻笑。
回过神来,再一次看向灵帝,刘备满心落寞,他深吸一口气,朝灵帝拱手一礼,郑重答道,“陛下,巨鹿有十几万人仰仗刘备活命,臣请辞官归去,不日启程,还请陛下恩准!”
刘备语气坚定,去意已决。
灵帝定定的看着刘备。
良久,灵帝终归是觉得有些做的不地道,“皇弟啊,”灵帝叹息一声,灵帝终于亲口以汉室宗亲的亲族辈分来称呼刘备,抬起头,灵帝沉思了一下,他目光再次落在刘备脸上的时候,灵帝自言了一句,“皇弟乃中山靖王之后。”
灵帝眉头微皱,思索着一些经年旧事,他心道,(光和十年,中山王刘畅死,其子刘稚即位。
半年,刘稚薨。
刘稚无子,中山国除。正好,爵地空闲。)
灵帝有了主意。
——
又一日。
在百官翘首以盼之中,朝事又一次开始了。
装模作样穿着白衣的百官,他们上朝之后,听到了他们所期盼的再好不过的好消息。
好消息是,礼部尚书令,典农校尉刘备,辞官走了。
刘备毫不留恋的就辞去了担任还没满一个月的官职,心中有愧的灵帝,为补偿刘备,封刘备为中山亭侯,镇东将军,并巨鹿郡守。
另,赐车架仪仗钱财金玉等等丰厚赏赐。
刘备有进献曲辕犁大功,有擒获张角之讨黄巾首功,有国债法,科举法,摊丁入亩法,等等治国良策,按刘备功勋,既刘备旧官已辞,所封之中山亭侯加镇东将军加巨鹿郡守,与刘备功勋相当。
唯让百官议论的是,闻刘备乃是中山靖王之后,陛下特封刘备为中山亭侯,此殊遇也。
闻刘备欲走,那些因刘备促成了科举而因此出人头地的士子们,这些人都算是受了刘备提举之恩,不约而同的,士子们自发来送行。
一刚走上仕途的科举士子,士子今日刚穿上官服,便听闻刘备要走,他急匆匆赶来了,“玄德公,何不留于洛阳?”士子不舍的问。
刘备心中虽很失落,但他没表现出来,他自作洒脱的笑了笑,“唉,家中有事,实难脱身也!”
看着来相送的士子们,刘备鼓励道,“朝中多了诸位俊才,国事当焕然一新也!”刘备朝众士子郑重的拱了拱手,“还望诸位多多为国出力,好好为百姓出力!”
士子们郑重应下。
有士子舍不得问,问刘备何时再来洛阳。
刘备哈哈大笑,“若有闲暇,某自会回来。
若诸位有闲,可来我巨鹿,我巨鹿风物大好!若诸位来,备必扫榻相迎!”这话于他人说出来,可能是留有招揽人心之意,但在此时,刘备只是发自内心的欢迎这些有同场之情的科举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