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有十五县,多达一百三十二个乡。
正月四日,军中十几万全军整阵汇聚于巨鹿城南城以外,聚集的十几万人,不仅是包括屯田人力物力,还包括不在屯田之列的匠营还有妇孺营,所有的人力。
因,匠营的众多匠人们,好多也有亲人的。
把所有人聚集之后,命令向全军传达,命令只一个意思,说让各自找各自的亲属,待后续开拔屯田时,好安家落户。
一听可以和家人亲戚一起屯田了,十几万人沸腾了。
李孟羲对乡人复聚一事,做了详细的统筹安排,他从涿州来的战兵们中,找出一百三十二人,这一百三十二人,每人都扛着一杆上边写着乡名的旗帜。
这扛旗的一百三十二人,沿着朝南大路,依次排了过去,旗与旗之间隔了老长的距离,毕竟,每一个旗帜下,要汇聚整个乡的人。
之后,同样是由涿州来的老兵,开始带着一队一队人去找各自所属的乡县。
之所以全用涿州老兵,这是因为,只有涿州来的人在巨鹿是没有亲属,也不是巨鹿本地人,没有寻找亲属的需要。
“寻亲”开始了。
一个涿州老兵,带着一百多人的小队,沿着大道朝南走。
前边,路边,一个甲士扶着大旗,叉腰站在路边。
涿州老兵带着人走上前,走到旗前,瞪大眼睛瞅了好一会儿,然后他问,“你这旗上,写的哪个地方?”
敢情瞅了半天,是不识字啊。
扶旗的甲士也是不识字,但是他拿到这个旗的时候,被交代了字是什么。
甲士抬头看了一眼旗帜上陌生的字,装作很识字的样子,他对涿州老卒说到,“俺这儿是平乡。”
涿州老卒回头朝身后的百十人喊了一遍,“平乡的?有谁是平乡的?有没有?”
喊过一遍,没人应声。
见是没有平乡人,老卒带着人继续要往前走。
这时,在边上视察的李孟羲叫住了老卒,他提点到,“你只喊一遍,这是不妥的。待会儿过来的队多了,人声嘈杂的,喊的都听不见,你得多喊几遍,最好是,把人拉到跟前,一个个问清楚。”
老卒点头称是。
李孟羲已发现第一处不足了。
他叫过传令兵,让传令兵交代后面的人,要求是,得一个个确认,不使有丝毫遗漏。
继续往前,过一旗,老卒便问是什么地方,然后向身后人连问数遍,问有无此地的人。
见无有,带着人继续朝前。
终于,到第四个旗之后,乃是,西郭乡。
涿州老卒朝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西郭乡,西郭乡的有没有?”
喊了两声,有人应了。
这时,西郭乡持旗甲士对那人招了招手,“来,西郭乡的,便站我后面。”
那人离了队,站了过来后,很热络的跟持旗甲士攀谈起来,“任也是西郭的不?任哪个村里?”
旗手顿了一下,看了这家伙一眼,“俺不是你们这儿的,俺们是涿州的。”
西郭乡人尴尬当场。
一队百十人队伍,在涿州老卒的带领下,一直往前走,走过一百多个乡之后,人终于是全散下去了。
李孟羲没什么太大问题了,而军中十几万人呢,一百个一百个的轮,得轮几天轮不完。
于是,之后,李孟羲让传令兵回城传令,让一次上来五十队人。
没多久,五十个涿州老卒,带着五十队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流程没什么大的区别,依然是,带队的老卒每走到一个旗帜前,看清了旗帜所属哪个乡之后,便朝队里的问上几遍,问有无乡人,若有,乡人便离队,若无,继续向前。
事关能不能找到自家亲人,稍有差错都要错过,在众多的队伍里,民夫们紧跟着涿州老卒,略带焦急又期盼的朝路边一杆杆旗帜那里张望着。
一开始,各处旗帜下聚集的人少,没显出什么。
当半个时辰过去之后,每杆旗下都聚了些人,这些人站在路边,踮着脚伸长着脖子往来路张望着,翘首以盼着各自的亲人。
李孟羲在马背上四处巡视者,这中间,他看到了,同乡之人渐渐汇聚之后,有很多人,找见了亲人的时候,开心不已,战乱过后,哪怕是见到了同乡的熟人,也让人们欢喜不胜。
说来,军中流民十几万人,流民是个何种模样,有的流民走着走着就跟家人散了,在十几万人的军中,有人找了几个月,都没碰见家人。
这会儿,按乡属划分之后,很幸运,有的人的本以为家人都遭难了,结果在乡人队伍中,找见了阔别已久的爹娘妻儿,有多少人,当场一家人抱头嗷嗷痛哭。
到处都是与家人重聚,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热闹模样,李孟羲从未看见过流民有今日这般的活跃与热情。
就好像,从此刻,才从流民身上看到了生活气息。
而在此日以前,军中像军旅多过像家,军中毕竟少了些温馨。
给十几万人找家,得花多少时间?
答桉是,一天都不够。
寻亲从上午持续到下午,再到晚上,仍然还剩许多人没轮上。
可是,天都黑了,没办法继续找了,同样,人还没分清,也不便回营。
迫于无奈,只能是十几万人在外边呆了一夜,而这十几万人的后勤事宜,则由涿州老人来负责。
出涿州时,义军兵力不过千人,除去战死的,除去刘备带走的一部分,除去散在外面的斥候之类,涿郡老兵就剩五百多人了。
这五百人,要负责十几万人的后勤,烧水煮饭得煮一夜,可要累的够呛。
虽是二月了,气温不那么低了,可夜里呆在外边,依然寒冷。
夜里,虽是寒气逼人,无数人冻的瑟瑟发抖,但是一整夜,同乡之人同族之人,一家之人终于聚到了一起,热络的聊天声持续了一夜仍未停歇。
到第二日,“寻亲”继续。
昨日剩下的部分,大约有近两万人,这万人轮着上前,逐渐找到了各自乡属之后,到最后,竟然还剩下了部分。
一了解,李孟羲都无奈了,剩的这部分人,只知自己是哪个村的,却不知是哪个乡的。
看着这最后的一群迷茫又无助又焦急的百姓,李孟羲都无语了。
最后,没办法,只能是按着村名,一个个找。
具体方法是,问其中一人,问,既然不知是哪个乡的人,那,是哪个村的人,可该知道吧?
那人答,“叫老柳村。”
于是,骑兵便从前到后纵马奔走着,边奔走边吼喊着,“老柳村!谁是老柳村人!老柳村,有无!”
前后跑了两趟,没有人出来认人。
当骑兵喊了第三趟的时候,某个乡,人群中一伙同村人中,突然有人说,“哎?是喊咱们村的不?”
同村人竖着耳朵一听,果然像是在喊,赶紧挤到前边。
待骑兵跑近,越听越清了。
这村里的人朝骑兵招手,“是喊老柳村的人不?”
骑兵过来,扫了村人一眼,问,“尔等可知有老柳村?”
村人答,“我等皆是!”
骑兵抬头看了一眼,这一乡,乃广宗,东召乡。
记下了所属之后,骑兵调转马首,双脚一磕马腹,“驾!”一声轻驾,回奔而去了。
东召乡老柳村众人,目睹着骑兵离去,众人皆是迷茫,不知方才为何被传唤。
不大一会儿,老柳村便见骑兵去而复返了,后边还跟着一人。
待走近,待那人走近,老柳村众人也看清了来人,看清了那是,村东头老憨他家的那小憨,众人见了故人,惊喜无比,“呀!憨叔?!你还活着呢?!”
被称为憨叔的木讷老实一脸风霜的中年人,流离多久了,一个熟人都没见着,这终于看到了同村的人,一下热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
故人相见,分外热络,老柳村的众人赶紧把憨叔拉到了人堆里,七嘴八舌的问起话来。
当问到憨叔家小时,憨叔一下便哭了,哭的涕泗横流。
这下,不用问了,众人已明白了什么,只能是叹气。
一场黄巾之乱,多少人家破人亡,还活着的,就算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