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破损的锅盖被铁匠们补好了,新补好的锅盖,一角颜色明显和旁处不同。
炸锅的真相明了了,是锅盖一角飞了,锅盖飞了的原因是,据匠人们自己说,是因为开封的时候,砸的狠了,把盖子砸裂了,然后加热的时候,里边的气就把不结实的那块铁崩飞了。
只从描述就足够令人惊讶,锅盖厚约一指,纵是被砸裂了,依然十分结实,蒸汽能把锅盖炸裂,足以说明,锅内的气压达到了一定程度,达到了极高的气压。
锅炸了不是好事,但从炸锅这件事背后可以看到积极的地方。
李孟羲考虑到关羽将高压锅煮了一上午了,应该够久了,再看锅里,锅里一锅乱七八糟的汤,李孟羲也不熟造纸流程,也不知纸浆算是煮好没有,于是李孟羲便令传令兵去召集造纸匠人前来。
待纸匠们到后,李孟羲将煮了一个上午的浆展示给匠人们,李孟羲手指了指高压锅里的浆水,他问,“如何?这算是煮成浆了吗?能造纸吗?”
匠人们走上前来,当先一人,弯腰看了看锅里的浆,匠人凑近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酸气,匠人心中略有疑惑。
是醋的缘故,李孟羲找不到其他酸性物质,勉强用醋替代,以期试出能解胶质的物质。
匠人瞅了瞅铁锅里的浆水,拿手捞了一把,把碎麻捞在了手中,又用手指捻了捻。
匠人直身站起,看了看李孟羲,又欲言又止,转身回去跟其他匠人滴咕去了。
看样子,这匠人拿不定主意。
之后,多个匠人先后来看过浆水,匠人们又合计了一下之后,选出一人来到了李孟羲前,此人朝李孟羲拱了拱手,小心翼翼的说,“禀军师,这浆怕是不成。”
说着,匠人代表弯腰伸手从锅里抄出了一把碎麻,捧到李孟羲眼前给李孟羲看,“你看军师,这麻是麻,水是水,麻还是好好的,没煮出来浆。”
李孟羲有所心理准备,实验失败了正常,他点了点头,“看来,用酸不行。”他说到。
匠人不能答话,匠人没听太懂这酸指的是什么。
第一次实验,用酸水,高温高压环境,煮了足够长的时间(一个上午),未曾解掉麻里的胶质,未能煮出纸浆。
酸试完了,接下来,该是碱了。
常见的能找比较容易找到的碱,一个是石灰水,一个草木灰溶液,据初中化学知识,草木灰溶液,也就是氢氧化钾溶液,碱性还要强于石灰水。
军中有生石灰,草木灰就更容易找了。
那么,有两种碱液,是先试强碱还是先试弱碱,李孟羲迟疑了不到两秒,便做出了决断,他决定用碱性更强的草木灰溶液,凭直觉判断,李孟羲觉得,化学性质越强,反应越容易进行,也就,草木灰溶液比石灰水更容易测出结果。
为进行第二波测试,李孟羲拜托关羽去将高压锅洗了,此举是为了清除上一波的醋酸物质,以免醋酸对测试造成干扰。
大冷天,李孟羲让关羽去洗缸,关羽就去了,没一点怨言。
这边,李孟羲拎着一个大筐子去了妇孺营,筐子极大,军中但凡军资,大多都皮实粗糙,筐子一个比一个大,没有小筐子的。
李孟羲身量小,个头矮,他背着一个超大的筐子到了妇孺营,别人看见他一下就笑了,有好心的在搓麻织布的妇人,赶紧丢了活过来帮忙。
“幼!军师来了啊,有啥活儿跟俺们说,俺们来干。”
不待李孟羲拒绝,妇人就把筐拿了过去。
李孟羲说要草木灰,妇人便去给李孟羲装了半筐灰,还帮着李孟羲提到了地方。
人们尤其是妇孺营的人,对李孟羲友好无比。
李孟羲在匠人营地等了一会儿,关羽抱着高压锅回来了。
看来水很冷,关羽手冻的通红。
待开始准备工作,李孟羲先把干净的草木灰撒了许多撒到高压锅里,此时涉及到一个问题,好像是碱性溶液的浓度越高,碱性就越强,同时,氢氧化钾的溶解度跟温度成正比,也就是,温度越高,能有更多的草木灰溶于水中。
李孟羲片刻间想完了这些之后,他又拿了一把草木灰撒入了锅中,略想了一下,李孟羲决定直接加热,加热过程中再添加草木灰。
既然高温可以溶解更多的草木灰,煮纸浆的恰好也是高温环境,且待高压锅密封之后,锅里的气压很大,同时造成了锅里的水沸点高,水沸点高了,水温就更高,也就,能溶解更多的氢氧化钾。
整个反应过程中,整体是正向的,高温利于提高氢氧化钾浓度,氢氧化钾浓度提高,又使溶液碱性更强,碱性强了,若能反应,反应就能更快速更明显。
架起了锅,开始添柴烧水。
李孟羲往锅里丢了许多草木灰,因不知草木灰溶液的溶解度到底是多少,只能尽可能多的投放,以尽可能到达饱和,达到最强碱性。
一段时间后,水沸腾了,李孟羲一边拿着棍子在水里搅,一边时不时将草木灰往锅里撒。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当李孟羲看到锅里已经黑乎乎了,怕继续撒,都要成稠的了,他这才停下了草木灰的投放。
一边,关羽领着人,已经把生麻剁碎了。
生麻投入滚烫的草木灰溶液,再盖上锅盖,一旁待命的铁匠们,把早已冶炼好的融铁夹了过来,然后封铁,锤打。
封铁完毕,检查完气密性之后,开始又一轮漫长的加热。
李孟羲从造纸匠人们那里得到的经验,造纸匠人们说,纸浆得熬好几天才能成浆,匠人们没有用高压锅,自然得时间长,用了高压锅,可以极大缩短时间,但恐怕也得很长时间。
李孟羲生怕煮的时候不够,他就一直等下去。
煮了整个下午,为避免再次炸锅,烧一阵就停一小会儿,再继续烧,就这样停停续续,到了将晚之时。
觉得差不多了,李孟羲下令停火。
当李孟羲就要立刻下令开锅的时候,“停!等等再开!”李孟羲又突然急切下令制止了匠人们的动作。
一干匠人不解的回头来看。
李孟羲方才勐地想起,高压锅不能立刻开锅的,得冷却下来才行,贸然开锅,蒸汽勐地喷涌出来,会把人烫伤的。
忍着强制开锅的冲动等了好久,待锅从外边摸着凉下来了,李孟羲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然后下令开锅。
铁匠们拿着锤子和小凿子过去了,然后叮叮当当的锤凿起来。
很快,只听嗤——的一声急响,刚在铁封上凿开一个小口,高压的蒸汽便立刻冲了出来,匠人们吓了一跳,赶紧躲闪。
“停停,气放完了再干。”李孟羲远远的指挥着。
接着,在一众人围观中,就听见高压锅嗤嗤的乱冒蒸汽,白汽蒸腾,良久之后,蒸汽声才小了下来,可想而知,锅内的气压能有多大。
排完气后铁匠们再去砸铁封,安全多了。
待铁封砸开,李孟羲迫不及待的就凑上去看,他过去一看,锅里依然是黑乎乎的,非常黑,黑的跟墨水一样,一时间,李孟羲几乎以为,这次又出事了,又把锅烧干了。
待定睛一看,李孟羲发现不是又烧干了,而是因为加了太多草木灰的缘故,草木灰煮的水就是黑乎乎的。
这是第二轮测试了,用的乃是碱性的氢氧化钾溶液高温沸煮,煮了一个下午。
李孟羲立唤来造纸匠人,问,此次煮的浆水,是不是纸浆,能不能造纸。
几个纸匠上前来,忍着烫手,从锅里伸手捞了一下,捞出了一些东西。
然后,匠人们便凑在一起对着捞上来的东西讨论了几句。
没待多久,一匠人很肯定的对李孟羲道,“能了,麻煮烂了,成浆了,能造纸了。”
哈?
李孟羲瞪大了眼睛,他都意外了,他都做好了再次失败的准备,他都没预料到,造纸术这么快就成功了。
竟然,只用草木灰煮了一下午,就出浆了,就能造纸了。
李孟羲隐约有了判断,解胶的化学物质,难道就是碱?
既然匠人已说能够造纸,李孟羲立刻就让匠人们抄浆造纸,倒要看看,这没用沉塘法,没用微生物,直接用了碱液又经高温高压的高压锅煮出来的纸浆,造成的纸跟蔡伦造纸法造的纸到底谁更好。
李孟羲命令都下达了,然而匠人还是站着不动。
“怎么?”李孟羲皱眉问。
“没……没抄网。”造纸匠人尴尬的说到。
这真是,事到关键时,连抄网都没有。
李孟羲急着要验证成果,立批了匠人们一些纹理细腻的丝绸,然后令匠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丝绸做成抄网。
李孟羲的命令是,最快的速度,匠人们匆匆而去,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很快就回来了。
当看到匠人们的抄网,李孟羲都愣了一下,匠人们匆匆赶制的抄网实在简陋,不过是两根棍子,中间绑了一块稠布,没有木框架,直接两个棍儿就做成了。
东西做的实在潦草,但不得不说,够快。
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了,连日辛苦,终于到了见到成果的时候了。
李孟羲瞪大着眼睛,关羽平时眼睛都是半睁不睁的眯着的,此时关羽眼睛瞪大的比李孟羲还大,他二人瞪大眼睛看着匠人们拿着勺子把木浆从锅里舀起,然后淋到抄网上。
整个淋网的过程很快,眨眼就完了。
“这……就完了?”李孟羲愕然问了一句。
端着抄网的匠人答说,“等晾干,纸就成了。”
说完,匠人又由衷赞叹一句,“军师,这浆煮的真烂湖!”
李孟羲不知匠人口中的烂湖到底有多好,但总归是好的。
晾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李孟羲却等不及了,他直接拿火来烤。
没用多久,纸浆干了。
匠人看烤的差不多了,伸手用指甲轻轻的把稠布上的那层凝固了的浆揭起一角,然后竟然轻轻的一揭而起。
李孟羲还未完全看清这张新造出的纸,一只大手一伸,就把纸拿在手里了。
关羽拿过了纸,神色激动的拿手摩挲着纸面,把纸举起来,对着天看,又拿手轻扽了扽,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待关羽看完,把纸又递给李孟羲,李孟羲接了纸随意拿在手里看着,一脸的挑剔,此时,李孟羲未注意到关羽看来的赞叹无比的目光。
李孟羲盯着黑呼呼的纸看了半天,他眉头皱起,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什么几把纸?)
纸是成功造出了,但李孟羲对纸极不满意,他极看不上乌漆麻黑的纸,在李孟羲潜意识里,纸应该是雪白发亮,白的能反光的那种,那才算得上纸。
这造出的什么?坑坑洼洼,又乌漆麻黑的,这算啥?这般黑不熘秋,字写上去,还能看得见字吗?
其实李孟羲对纸的要求太高了,他觉得乌漆麻黑的纸,其实顶多算是灰黑色的而已,不至于写上字瞅不见。
这其中,有麻本身的关系,麻的色泽色素未除,也有草木灰溶液的关系,草木灰煮的水黑乎乎,以至于草木灰溶液煮的纸浆,也变得黑乎乎的。
李孟羲对这新造的纸兴趣聊聊了,他将纸递给造纸匠人们传看,匠人们接过纸,窃窃私语着。
李孟羲则在想,按说,记得化学课上,纯净的氢氧化钾溶液是纯净的,没有颜色的。
或许可以优化一下生产工序,可以每次煮完草木灰后,把杂物过滤掉,只留清澈的氢氧化钾溶液,这样再造纸,纸就能白净很多。
一张以碎麻经饱和草木灰溶液再由高压锅沸煮之后的纸浆造出的纸,在造纸匠人们手中传了一圈之后,这张乌漆麻黑的纸得到了众多造纸匠人们的一致赞誉。
匠人夸纸张柔和的有,夸纸张纹理细腻的有,还有夸说纸张结实的。
若是匠人们只是夸赞,李孟羲无法分清匠人们是在拍马还是的确纸比较好,但之后,匠人们怀着心思,旁敲侧击小心翼翼的问,问说是有何秘方把纸浆煮的那么好,李孟羲便知道,匠人们是想偷学,并且他知道,这纸是真的好,不是匠人们拍马。
李孟羲隐秘一笑,他朝一众匠人说到,“想学某的秘方啊?可以,待日后便教尔等。只是,得了秘方,且记,不可外传。”
匠人们当场发誓,谁敢乱张扬,天打雷噼。
李孟羲只是笑笑。同时,李孟羲心里在思考保密事宜。
李孟羲清楚的知道,如果能大量制造高质量的纸,将拥有重要财源,大汉文华昌盛,纸张不愁没有销路。
夜幕此时将临了,抬头一看,不觉天色已黑。
李孟羲长舒了一口气,好幸运,竟然这么容易就试出了解胶的化学物质,能解胶质的,竟然是碱液。
成功了,只数日,李孟羲连猜带试,便使造纸术有了重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