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战事直到下午才算勉强收尾,城中肃清,逃出去的俘虏被抓到送回营中看押。
中午没吃饭,李孟羲跟着刘备跑了半天,也饿了。
他从怀里拿出布包着的几块饼子,自己拿了一块,给刘备也一块,刘备笑着接了。
剩下的分于众人,众人受宠若惊。
拿起饼子咬了一口,入口甜滋滋的,分外好吃,刘备不由看向李孟羲。
“是糖饴,给小砖做了吃的。”李孟羲解释道。
饼子不大,圆圆的,小小的一点儿。
虽说吃不饱,可稍能挡饿。
城中此时安静了下来,空荡荡的。
不久后,负责布置下口袋大阵尽抓南门黄巾溃兵的关羽骑马来了。
“大哥,除少许逃走之外,黄巾已抓尽。”关羽前来报功。
李孟羲和刘备相视一眼,终于完事了。
“二弟辛苦,走!回营,准备酒肉,今晚犒赏有功之士!”刘备哈哈大笑道。
低头,刘备看向李孟羲,笑问,“羲儿,又得拿你鸡鸭了。”
军中养的鸡鸭猪羊,全都在李孟羲那里养着,要犒赏有功之士,得很多肉食,自然得跟李孟羲要。
李孟羲点了点头,露出思索之状,稍许后,他道,“羊应该还有三头,全杀了吧,军医正需羊肠线。
猪我要留着有用。
至于鸡鸭,军中有公鸡七只,给你六只……不,给你四只。
另有公鸭三只,也给你。
大鹅,就全给你吧。”
李孟羲嫌弃大鹅下蛋慢,又吃得多,还咬小砖的手,索性把鹅全杀了。
林林总总,肉食能提供的实在不多。
才羊三头,鸡鸭总计不到二十头。
此番攻城,参与攻城有三千之众,这么点肉,不够分的。
不过鱼多,鱼一人一条还是够的。
至于酒水,给不了,伤兵肯定多,酒精估计一下得用完。
方才,李孟羲说公鸡有七只,本说给刘备六只,留下一只打鸣,为何他突然改口,说只给四只,而留三只呢。
因为,李孟羲突然想到,公鸡于如今,于军中大部分都是民夫,哪怕是战兵,前身也多是农人百姓的现在,公鸡一只,有提升士气稳定军心之用。
众人晨起,四下宁静,闻一只公鸡啼叫,恍然如在家里;
闻两只公鸡啼叫,如若邻里;
三只公鸡叫,此起彼伏,如若村落家乡。
总之,公鸡稳定人心的作用,一只,两只,三只,每多一只,其稳定人心的作用,就强上一层。
三只就够了,再多,增幅不明显了。
因而,李孟羲决定,在军中至少保留三只公鸡。
最少三个才能成群,雄鸡群叫跟成双叫,跟单个叫,差别大了。
刘备令,令传令兵回去告知卢钟,让明日,让他领本寨人马拔营来南和城聚首。
并令游骑商队,快马轻车把鸡鸭羊鹅先送来。
传令兵匆匆离去。
李孟羲和刘备告辞,要去伤兵营看一下。
刘备道,“我与二弟一并前去。”
——
伤兵营,哀嚎一片。
伤兵实在太多,凡能看到的地方,地上全放的担架。
只一眼,刘备关羽李孟羲全都沉默了。
此次攻城,军中所有军医都跟来了。
如今,从最早只有田卜一个军医,到逐次招募,军医已多达二十余人,这二十余人,全都是医道能手的级别。
可二十多个军医,人手依然太少。
按百人配一名军医,也得配三十才够。
为不打扰军医们的诊治,刘备关羽和李孟羲都站在一边,并不进去。
有一名军医,旁边放着酒坛,还有个小碗,另一边,手边放着一个筐,筐里满是一条一条的布条,筐边是水瓮,瓮里的水看样子是热水,冒着热气。
担架上,一名中箭的士卒,中箭的地上是大腿,军医按住士卒大腿,直接就是一拔,箭拔出,飙了一股血,伤兵立刻惨叫。不待伤兵再叫,军医拿布条,湿了一些热水,把伤兵箭伤处的污血从里到外擦拭了一番,待清理完毕,布条丢掉,又从筐里拿起另一根干净的布条,在手指上卷起,然后伸入酒碗中湿了下酒精。
“疼,可忍住。”军医交代了一句,把湿了酒精的布条直接就往伤口上去按。
伤兵立时疼的抱着腿嗷唠一声惨叫。
在之后,军医换了数次布条,用酒精消毒数次,最后一次,是用布条湿了酒精,把酒精往箭伤处滴了许多。
期间伤兵哀嚎个不停。
军医用绸布绷带在伤兵腿上把伤口缠了两圈,绷带打了个结便算是完成了,起身朝下一处去了。
李孟羲旁观了军医救治伤兵的全过程,这名军医李孟羲不熟,但其用酒精的方法流程严谨,没什么大问题。
看来,让田卜把酒精的使用方法教给其他军医,田卜教的不错。
正这时,一人从伤兵营走了过来。
“大哥!二哥!”
上身脱的赤条条的张飞,手里拿着麻布巾,一边擦脸上的血,一边过来。
刘备关羽一见张飞,都惊了。
此时张飞,赤裸的胸膛上,数处浅伤,满胸膛是血,尤其是张飞脸上,满脸血污的模样,看着吓人。
“三弟!”刘备赶忙过去,“你竟伤成这般模样!”刘备惊讶的不行,“快,快找军医……”
不说军医还好,一说军医,张飞手中擦血的麻布停了,“嗨!我方才去找了,田卜那厮说俺不是重伤,往后靠,俺再等等。”
刘备顿时无名火起,火刚起,突然又熄了。
刘备勐然转头看向身后李孟羲,李孟羲也转头也正朝刘备看去。
日前,为先救谁后救谁的事,曾专一商量过,已给军医有独断之职,伤兵无论尊卑,不管是三军统帅还是普通一卒,谁伤情紧急,就先救谁。
事情发生在自己兄弟,刘备才突然觉得,规矩虽好,虽说公道,可人毕竟有个远近亲疏,有所私心。
军医都说,三弟伤轻,罢了,那就等等吧。
刘备夺过张飞手里的麻布,要替张飞擦去身上血迹。
“……不能这样擦的啊。”李孟羲仰头说着,“得让军医来,得先小心把伤口周围擦干净,然后再用净布,从伤口附近往外擦,不然,灰啊汗的,全擦到伤口里了。”
说罢,李孟羲皱眉,“三将军,是哪个军医给你麻布让你自己擦的?”
张飞嘿嘿一笑,“军医跟你一样叽歪,俺说擦擦血,他非说得他们军医好擦,俺就自己拿了一个麻布。”
弄明白了,不是军医不称职,也不是流程有问题,是张飞这厮,不守规矩。
人不让他乱擦,可看张飞的样,擦血跟搓澡一样,麻布身上乱抹抓。
这还得了,这一通乱弄,伤口不感染也得感染。
张飞此错,错在其不甚清楚金创伤致死的详细原理,不知何为感染,于是无知者无畏。
此中,暴露了一个不小的问题,防止感染,何为感染,等之类的知识,只军医知道这些知识是远不够的,普通士兵也得提高下卫生水平。
不然,普通士卒们,鬼知道会有什么土方法,胳膊上有个口,人家直接从地上抓把灰往伤口上撒了。
如果是这样,军医水平再高,有用吗?无力回天了。
卫生知识于现在军中,大概是最应该先普及的知识,至于四则运算还有文字,先停了算了。
想到这里,李孟羲便想去找田卜。
田卜已懂得疫虫原理,应该能给士卒们讲清为何伤口不能乱用布擦,为何不能用灰往伤口撒,又为何,酒精虽然杀人一般的疼,为何非要用酒精。
正想到田卜,田卜从一顶帐篷中,慌里慌张的走了出来,出帐篷一见到李孟羲,田卜眼睛一亮,如若见到救星一样。
“军师!”田卜朝李孟羲叫了一声。
李孟羲循声望去,田卜匆匆走来。
到了跟前,不待李孟羲开口,田卜慌里慌张道,“军师,肠子断了!”
“缝!”李孟羲眉头一挑。
“得……得剖肚皮。”田卜一脸为难。
李孟羲沉默两秒,“人在哪?走!”
说罢,匆匆跟田卜走了。
刘关张三人见状,也匆匆跟了上去,看能不能搭把手。
到一顶帐篷里,帐篷中支着一副门板上,门板上躺着一名脱的精光的伤兵,其上身赤裸,下身盖着麻布。
帐中另有两人,老屠户屠信,和绣娘柳氏,都在。
刘备一来,躺门板上的那名伤兵就要起身。
“莫起!”刘备赶忙过去按住人。
“主公。”伤兵朝刘备嘿嘿一笑,“军医说俺肠子断了,俺是活不了了,俺的抚恤……”
“莫瞎说!”刘备拍着伤兵的手,装作板起脸训斥到,“肠子断了,军医又不是治不了,咱军师不也来了,莫多想。”
刘备这边安慰伤兵,李孟羲走到帐篷角落,拉过田卜,小声问,“田卜,咱们上次那头猪,活了多少天来着?”
“十三天。”田卜答到。
李孟羲点了点头。
那是作缝合术实验的第四头猪了,第四头猪,把猪开膛破肚之后,用肠线再把断肠缝住,后续只灌麦芽糖水,猪绑到车上,挺了十三天,猪依然还死了。
猪死之后,再开膛破肚把肠子拉出来看,肠子没长好,可也不像是腐烂了,猪为什么死了也不清楚。
反正,试了一次又一次,缝合术一点点改进,但至今为止,一例成功的都没有。
以前只是用猪羊,现在伤兵肠子断了,如果救,救活的可能不高,如果不救,肯定必然死了。
李孟羲认真的看着田卜,“肠子是真的断了,还是只是肚皮破了?”
田卜点了点头,“是断了,划开一点肚皮看了。”
“那就,试试!”李孟羲用力的点了点头。
商量完,李孟羲和田卜走了过来,他朝门板上的伤兵说,“一会儿,得开肠破肚,你忍着点,莫乱动。”
说完,看向手术众人,屠匠屠信,绣娘柳氏,两人都带着口罩。
“田卜,口罩给我一个。”李孟羲说。
田卜忙递来一个口罩。
认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前段时间一点一滴积累的手术经验,李孟羲问,“刀具,剪刀,针线,都沸水煮过了吗?”
“煮过。”田卜道。
“泡酒精了吗?”李孟羲再问。
“泡了。”田卜又道。
“那好。”李孟羲点了点头,“拿酒精来,你们几个,把手泡酒精里,多泡会儿。”
说罢,李孟羲去找肥皂和水去洗手了。
以前,用猪做缝合手术的时候,手泡酒精泡一会儿,就开始缝合术。
现在要在人身上手术了,李孟羲怕消毒不够彻底,因此决定,手可劲的往酒精里泡。
李孟羲洗完了手,伸手把手看了看,发现指甲有点长。
他眉头皱起,“咱们把指甲都咬了,指甲藏污纳垢的,洗不干净。”
也没指甲刀,只能用牙咬,说罢,李孟羲把手指放嘴里啃了起来。
田卜,屠信,绣娘柳氏,也照办。
一同进账来的刘关张三人,见别个都啃手指,也想万一帮忙,于是他三人也啃了起来。
此时李孟羲没注意,要是他瞅见刘关张三个大汉跟小孩子一样认认真真的啃手指,他会笑死的。
手指不一会儿啃完了,李孟羲,田卜,屠信,柳氏,几人用了许多酒精,把手掌埋进酒精里泡了进去。
李孟羲默默查数,查够了三百个数,也就是,大致五分钟之久,这么长时间,应该够了吧。
手从酒精里伸出来,李孟羲严肃的目视众人,“走,干活儿!”
田卜提着筐子,筐子里有刀剪还有许多缠在小棍子上的绸布团,李孟羲帮着也拿着别的器具,他端着碗,碗里是一些酒精,酒精里泡着一根根穿好羊肠线的针,少说碗里十几根针。
躺在门板上的伤兵,腹部一团血迹,如若待宰羔羊,李孟羲向伤兵交代了一通手术时的事项,李孟羲本人一点外科手术知识没有,他能交代的不多,不外是,让伤兵能不动,就不动。
手术开始。
第一步,洗胃,清除胃部的食物残渣等。
田卜端来肥皂水,让伤兵喝下去。
伤兵皱眉喝了半碗,就忍不住吐。
洗胃的过程,田卜重复灌了肥皂水四次,直到伤兵除了吐肥皂水,什么也吐不出来为止。
看李孟羲几人忙碌不停,刘备过来问,看能不能帮上忙。
李孟羲抬头,一看刘备和刘备身后的关羽张飞,这三人都没戴口罩,眉头就是一挑。
“你三人,站一边,莫乱动。”正忙着,李孟羲也没功夫管刘关张如何。
刘备关羽张飞只好就往边上站。
过一会儿,刘备又问,“羲儿你要人搭手就说……”
“从现下起,你三人莫再说一句话,以防飞沫。”李孟羲皱眉,严厉的一句话就甩了过去。
刘备张了张嘴,只好闭嘴。
关羽张飞也只好闭嘴。
洗胃之后,乃是伤口清创。
田卜他们之前,清理过伤口了,伤口处除了有新流出来的血,没有脏东西。
“擦血。”李孟羲道。
田卜立刻拿绸布条卷起擦伤口上的血。
这就是田卜为什么下不去手做手术,非要叫李孟羲来,李孟羲在,田卜就有底气的多,安心的多。
血擦完,直接就可以开始手术的正式流程了。
李孟羲看向屠信老人,“拿刀,开膛。”
屠信老人拿起尖头杀猪刀,手都是抖的,刀凑到伤兵肚子上的伤口处,他迟迟不敢下刀。
“俺,俺下不去手……”老人为难的不行,求饶一样的看着李孟羲,“换田卜来,俺……”
“不成!”李孟羲沉声打断,“你他娘的杀几十年的猪,操刀划肚皮,闭着眼都能来,谁手艺比的过你?你要不行,我军中没人行了!”
“来!下刀,稳住点,莫伤到肠子。动手!”李孟羲激励。
见屠信老人依然忐忑,李孟羲又激,“某信的过你,人真要死了,算我头上,不与你为难,你这是在救人,不是杀人。”
李孟羲这么一说,屠信老人咬了咬牙,手握住尖刀,刀尖朝下,按住伤兵肚皮,就要动手,手又停了。
“军师,人翻过来不?平住不好下刀。”
李孟羲只想了两秒,“成!听你的!”
众人有明确的分工,又因为手都消过毒了,要尽可能减少污染的可能。
屠信老人,只负责开刀这一个过程,他手稍微触碰别的地方无所谓,屠信老人自己把伤兵翻死猪一样,从平躺着,翻成了侧躺。
说方便下刀,就是如此,平躺着,要动刀,平着划,使不上劲儿,竖着刀上挑,容易用上劲儿。
人放好了,屠信再拿起刀,还是迟疑,目光朝李孟羲看去,李孟羲点了点头,“动手。”
屠信老人深舒了一口气,手按住伤口附近,尖刀对准,道了一句,“娃子,可莫乱动!”
说完,绷嘴闭气刀勐地就是一刺,一挑,顺着伤口朝向,把刀往一侧一拉。
李孟羲瞪大了眼睛看着,刀尖分开皮肉,他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嗤拉一声的响。
“……妥,妥了。”屠信老人声音有些颤抖的道。
李孟羲的目光这才从尖刀刀尖滴落的血滴上离开,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完了。
随后,李孟羲听到伤兵啊的一声惨叫。动刀的时间,和伤兵惨叫的时间,并不重合。
“快,下边!”李孟羲一说下边,田卜就朝李孟羲看,“洗肠!”李孟羲道。
李孟羲在这儿,田卜不仅有了主心骨,甚至不愿动脑了,李孟羲指令一下,田卜这才想起该干嘛。
后边,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头皮发麻的洗肠过程。
“慢点,慢慢来。”
“盆,接住!”
“拉!一点一点。”
……
角落里,张飞伸长着脖子看,他看到军医田卜把人家肠子从肚子里给掏出来了,一大团。
张飞惊的眼大瞪,张大了嘴巴,嘴张的能塞个拳头,“大,大哥,肠子拽出来了!”
张飞平常说话声音就大,这一惊之下,声音更是大。
李孟羲一眼瞪了过去,“莫说话!”
张飞被训斥,也不在意,赶紧闭嘴。
被张飞一打岔,这边全神贯注的众人,受了一些影响。
闲下来的屠信老人,帮着端着盛肥皂水的盆子。田卜手拖一段滑腻的肠子,指给李孟羲看,“军师,你看,这儿有个口,枪尖扎进来了。”
洗肠过程由田卜来,这个洗肠过程是李孟羲和田卜一块摸索出来的,大致原理是,肠道会蠕动的,肠子伤口上边的食物残渣之类的,会往下边蠕动,把伤口给污染了。
所以,肠缝合手术不仅要缝合,还要避免感染,就必须把肠子洗的干干净净。
田卜不是第一次洗肠了,不同的是,以前给猪洗,现在是活生生的人。
刘关张站在角落,伸长头看,不肯存过任何细节,他们屏息凝神的,一点声不敢出,生怕被李孟羲吼。
这便正是——金创术初试手,三英立如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