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魏菀淡淡道。
魏王的女人多不胜数,在那种环境里长大让她学会怎样迅速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这份刻在骨血里的修养,每每涉及赢驷就自动失效。
魏菀在被定位和亲公主时,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是敌国公主,应当步步为营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地位,那时候她心中惶恐不安。
只是在雪地里他携她上马的那一刻,她的心防就失守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那样用坚实的臂膀保护她,且这个男人英俊高大,气势夺人,在政治上更是一个连她父王都忌惮的君主……
他只对她一个人宽容,却又冷漠至极,她用尽全部力气,甚至都不能博他一笑,更逞论得到他的心?
“可有名?”魏菀仔细打量这个自己从未注意过的寺人。
“奴叫俸书,从前在君上书房中伺候。”俸书道。
魏菀坐直身子,声音倏然冷厉,“王上叫你来监视我!?”
上位者不问话时,寺人多言是罪,既然他自报来历就必定是有人授意。
“王后诞下子嗣,君上甚为挂念,令奴来伺候王后。”俸书恭声答道。
魏菀熟知宫廷之事,因此对自己身边的人都曾摸过底细,这俸书从她入宫的时候便是这宫里的人,虽不是贴身近侍,但也常常能在殿中伺候,从前和其他宫人一样是个能活动的摆设,今日却忽然表明身份……
为何?还不是因为赢驷已经不再考虑她的感受了!
魏菀站起身,疾步往殿外走,俸书依旧用那不高不低的声音恭敬道,“王上有令,王后不得随意出入后宫。”
魏菀猛的顿住脚步,门缝里透进来的风冷的刺骨,令人遍体生寒。
“俸书……俸书……呵呵。”魏菀笑的哀切。
俸书其实是一个内宫的一个官职,由阉人或婢女担当。即便不是饱读诗书,也必然不差。
这与君上派教习去教导魏纨有什么区别?
这是派个人来提点她怎样做王后啊!
“王后,芈八子来问安。”门外宫婢通传。
芈八子每日必到,风雨无阻,但是魏菀对宋初一深恶痛绝,不愿给自己添堵,也就从来没有接见过她。如今……
“让她在外面候着!来人,为我整妆!”魏菀深吸了一口气。宋初一让她不好过,她也绝不能让宋初一好过!
侍婢鱼贯而入,替她收拾好精致妆容,好似方才歇斯底里的模样只是旁人幻觉一般。
她正襟危坐在主座上。看着大殿门口那妙龄女子垂首而入。
“妾参见王后。”芈姬屈身行礼。
魏菀仔细打,只见她一袭丁香色曲裾将秾纤合度的身姿裹束的玲珑毕现,既不张扬又令人无法忽视,臻首微垂,只能看清她白皙的皮肤。
“抬头。”魏菀道。
芈姬顺从的抬起头。
魏菀微怔,隐觉得她眉目似曾相识,紧接着道,“抬眼。”
芈姬依言微微抬起眼眸,又似是惧于王后的威仪。只与她对视一瞬,目光便迅速转向别处。
果然!从芈八子的容貌上,魏菀再次证实了赢驷对宋初一那份见不得光的隐秘之情。
“若是不知情,我还以为芈八子是国尉的亲妹子呢!你看这眉眼,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魏菀笑着起身,亲手扶起芈姬,拉着她的手就近仔细看了几眼。
“妾惶恐。妾卑贱之身,岂敢与国尉相提并论。”芈姬怯怯道。
“你如今是王上的八子,何来卑贱之说?”魏菀拉着她的手在席上坐下,“你们都下去,我要和芈八子说会儿私话。”
“喏。”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连俸书也不例外。
殿内只余下魏菀与芈姬两人,魏菀声音柔和,“听说你曾是国尉府的管家?想必也见过不少世面。怎的见了我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芈姬微微缩起脖子,“妾……那都是国尉有意提拔妾,妾辜负国尉厚望。”
这话听到魏菀耳中,便以为宋初一故意培养一个与自己模样相似的棋子,从前的朝夫人也是宋初一献给王上,芈八子一进来她就死了。难道是因为勾不住王上的心,所以挪个位置给新进来的人?
许多念头闪过,魏菀道,“你的容色比朝夫人相差远矣,可知王上为何看中你?”
在魏菀几次温和的询问之后,芈姬略微镇静了一些,“妾以为大约是看惯了美人,一时新鲜吧。”
魏菀发现她这细微的变化,笑容更加柔和,“你在国尉府侍奉,应当不会不知君上与国尉之间的私情吧?”
芈姬倏地抬起头,满面震惊,“私情?”
魏菀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
芈姬回过神来,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片刻,眼泪从指缝间静静滑落。
“你竟是不知?”魏菀讶异问道。
芈姬声音哽咽,早已不能成句。
魏菀静静看了她片刻,淡淡安慰了几句便让她离开了。看着芈姬失魂似的背影,她决定再试探一番,倘若这芈八字真是个有心气的,不甘做别人替身,暂时可不除去,留着以后收归己用。
芈姬出了大殿,抄手走下石阶,踩着深雪一步步前行,想到魏菀的话语,不禁扯了扯嘴角。那个女人一定爱惨了赢驷吧!
赢驷透过她看别人的眼神,她又不是瞎子,怎会不能发觉?倘若不是因为有着这点依仗,她如何敢孑然一身的进这深宫内苑?
芈姬眼中的赢驷一贯冷静自持,那样强势的一个人,若真想得到那人近在眼前的人,又何必在她一个假的身上寻安慰?
不过,爱其人者,兼爱屋上之乌,纵然她不是那种绝色美人,但凭着长得有三分像宋初一,就能让赢驷看着顺眼!
这段时日芈姬听了许多赢驷对后宫女人的处置。也略了解赢驷偏好那种进退得当的女人。所谓进退得当,说不好听的就是不惹事生非的摆设。
在芈姬看来,摆设也有装饰和必需品之分,芈姬目下就是要努力成为枕席床榻,不需什么柔情蜜意,只要静静等着他疲惫之时准备一隅安静之所可供休息即可。
可是赢驷不会因为她有几分像宋初一就念念不忘,怎样引起他的注意还需要仔细斟酌,而对于她来说。像王后这种情根深种之人无疑是最好的利用对象。
脚踩着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前方有侍卫正在忙着铲雪,她便绕行避开。
今冬,雪势连绵。
与赢驷即位那年一般。大雪覆盖了整个陇西,连泱泱渭水都冻上了冰层。
严寒冻住了世间万物,也冻住了战火。
宋初一恰好闲暇,准备好明年开春时的调度,便在家中闭门修养起来,按扁鹊当初留下的药方按时服用,约莫十来天便能看清事物,只是从此落下了头痛的毛病。
年底,池巨来信汇报一年所得。松酒的酿造成本小,但是收益巨大,仅这一项每年便有四万金的收入。这是一笔巨款,流动资金剧增,其他方面相应投入大了起来,家业越来越大。
宋初一便令他们将生意遍布各国,每在一国扎根。便给她置办一些土地。
晃晃三载,池氏已经是个不小的商会了。
不觉间宋初一已经入秦六年。开始时的风头大盛随着时间渐渐趋于平淡,她呕心沥血撰写的《灭国论》已有九十余卷,其中有四卷关于商君郡县制改革补充的内容已由樗里疾负责在秦国实施,她暗中练就十五万超越黑甲军的精锐部队,五个实战军阵,然而这些都不能公诸于众,她为国尉。明面上既无错处亦无作为,加上她长年闭门养病,致使许多朝臣上奏弹劾,要求罢免她国尉一职,全都被赢驷以“无过失”的理由压了下去。
正值初夏,国尉府院子里的几株青梅树上已挂满累累果实。青涩的果香溢满庭院。
月东升,宋初一令人搬了酒器放在廊下煮新酒。
籍羽与季涣平义渠之乱,一去三年,总算凯旋。
宋初一隔着炉火望着三年未见的籍羽,不免感叹岁月催人,他的体魄依旧健硕,但是眼角已堆起沧桑,两鬓与髭须花白,好在打理的整齐,十分利落精神。
“如今该唤一声籍将军了!”宋初一结果寍丫递来的酒,眼中满含笑意。
籍羽叹了一声,目光停留在宋初一鬓边,“先生年纪轻轻鬓发竟也染霜了。”
季涣接腔,“是呀!费心容易催人老,瞧我一头发至今还黑着。”
宋初一笑骂道,“你他娘的不思进取,入秦六载,大大小小战事也有百余场了,师帅的位置始终不见挪窝!”
季涣不满道,“师帅有何不好,况且我有段时日也思进取了,日思夜也思,也没见升迁。”
“听说你成家了?”宋初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