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宸的神智相较过去，的确恢复了不少。
只是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记忆好像也有些错乱，就像是人间那些步入暮年的老人那般。
他一直站在桃花林里，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似在等候。
祝炎唯恐自己再久留会被上邪给薅光家底，借机开溜回火神殿照顾旗木去了。
上邪站在昼宸身后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
“爹，你在找什么？”
他没指望对方会回答。
不料昼宸却回头看向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笑容却格外的温柔，不免让上邪一愣。
“在等你娘亲啊，她最爱到你三伯母的桃林里偷蟠桃了。”
上邪恍惚，鼻头涩了一下。
昼宸的视线落到他身后，笑容深了几分：“小苍来了啊。”
萧皇极看到昼宸，闻言怔了下，眸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点了点头。
上邪回头看向他，有些疑惑他怎么去而复返。
萧皇极没吭声，眼里同样带着几分疑问，但并未急着开口。
昼宸立在桃林里，自言自语般道：
“小苍又与你姑姑一起来偷蟠桃吗？”
“她老带着你一起胡闹，被你们大伯知道了，定是要挨罚的……”
听到这里，萧皇极也看出来了昼宸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
上邪幽幽叹了口气：“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
“会好的。”萧皇极轻声道。
难得听到他语气这般温柔，上邪失笑看着他：“这节骨眼不好好陪着小不点，又跑上来做什么？”
“不久前我与婰婰一起梦入了无妄渊。”
上邪愣了下，心头被攥紧：“有何发现？”
“看到了白虹与旗木狼狈逃窜出来。”
“你们又回到过去了？”
“嗯。”萧皇极眸光幽幽一动：“这一次呆的比较久，无妄渊中以雾气变化为时令。”
“初时，大雾弥漫；雾散入骨后，骸骨聚形；吞食外来活物。”
“然后血雾出现，那些骸骨的血肉复苏，变回生前模样，相互厮杀吞噬。”
上邪闻言皱紧眉：“生前模样？”
“与咱们所料的一样，乃是祖辈时起那些陨落的仇敌，还有一些不知名者，想来是嫉恨混沌复生之力的存在吧。”
上邪若有所思：“那个邪王莫非就是这样出现的？彼此吞噬后形成的玩意？”
“或许吧。”萧皇极语气有些平淡，他看了会儿昼宸的背影，才将视线投向上邪。
上邪下意识回望过去，心里莫名咯噔了下，“老二你……”
“小四，我看见姑姑了。”
淡淡的话语，像是一记重鼓敲响在上邪的耳畔，振聋发聩，令他神志恍惚。
“什么？”像是没听清一般，他下意识追问。
“我看到了姑姑，她的意志还存在于无妄渊中，不断与那些仇敌厮杀抗争着。”
萧皇极一字一句说着，握紧了拳，平静无波的声音下压制着情绪的波澜。
“她就在里面！”
上邪猛地握住他的手臂，力度之大像是要将手指嵌入他的骨头里。
眼眶不受控制的泛红，情绪如要溃堤那般却又被他死命压制着，以至于连声音都发不出丝毫。
只能在喉头挣扎困囿着，在胸口与心跳一起砰砰作响，耳中嗡鸣不断……
萧皇极笑看着他，握住他的手，“你当看一看姑姑的风采。”
“她令我骄傲仰止。”
“小四，你的母亲，她无比的伟大。”
上邪嘴唇颤动着，艰难的扯出了一个笑容，他笑着却又像是在哭一般。
哭声从桃林那边传来。
上邪怔了下，看向自己父亲的背影。
昼宸的身子佝偻了起来，他嘴里呢喃着：
“无妄渊……卿卿……”
卿卿，萧月卿的名字。
上邪见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急忙上前。
上邪本想将他搀扶起来，在看到昼宸面容的刹那，僵住了。
从未见过自己父亲如此潦倒的模样，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她骗了我……”
“骗我离开，独自扛下了诅咒……”
昼宸喃喃说着，像是呓语。
“她不该骗我的……小邪，你娘她为何总是那么不懂事呢……”
上邪抿紧了唇。
“我情愿她是真的不懂事……”
昼宸喃喃着：“她说三位兄长各承其责，她说自己自出生起便无法无天、无拘无束……”
“她说自己享受了太多旁人无法估量的幸福与殊荣，她说自己总是不懂事……”
“她说……纵然再不懂事……也该有懂事的一天了……”
眼泪一滴滴坠落。
“她说，她萧月卿乃北阴大帝、妹阎魔青衣王之女，纵不能扬父母之辉光，也不能堕父母之声名……”
“我阻止不了她，也不能阻止她……”
“可我情愿……她永远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魔女……”我的小魔女……
上邪猛的拥住自己的父亲。
“我们回带她回家的……”
“爹，我一定会把娘她带回来。”
“你的小魔女她还活着，还在……”
昼宸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上邪，神色又变回了温柔，有些笨拙的抬手擦去上邪眼角的泪。
“你这孩子，怎么哭了？”
“你娘亲见到你哭鼻子，定要笑话你了。”
昼宸回头看向萧皇极，“小苍，替姨夫照顾好小邪可以吗？这小子啊，总是那么爱哭鼻子。”
恍如隔世那般。
过去与现在重叠在了一起。
曾经，昼宸也如现在这般，将小上邪托付给了小扶苍。
萧皇极回过神，走上前，却未如过去那般回答他。
“叔父，小四他已经不需要我照顾了。”
“你的儿子他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一如你期望的那般，上邪，爱世人，爱自身。”
昼宸的神色再度恍惚了起来，他迷茫的看着上邪，眼神却渐渐的变得清明了起来。
像是有光撕破了黑暗。
记忆中稚嫩的那张脸与眼前的这张面容重合在了一起。
“你是……小邪……”
我的儿子。
“是我，那个老爱哭鼻子，老爱追着你跑的小屁孩。”上邪笑着却也泣不成声：
“爹，我已经长大了……”
你终于，真正的认出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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