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1 / 1)

扈邕城出了大事。

相乌从妖王殿赶来,本是一心准备处理大事,最近几天却觉得封决越来越不对。

具体表现在,封决随时会问林寒见的处所。

通常的发问模式是:

“林寒见的人呢?”

“你看见林寒见了么?”

“林寒见在做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诡异的。

譬如:

“她喜欢甜的,但不能腻。”

“这个送给她吧,应该会喜欢。”

“把那边明面上的人手撤一些,她喜欢清静。”

“她”和“那边”不言而喻,是林寒见和她的住所。

天地可鉴,封决这位妖王可是古往今来最难琢磨揣测喜好的主儿,如今却开始记挂起别人的喜好了。

这真是天上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相乌一度以为封决这种做法是什么暗示,或者故意为之,观察后得出结论:封决是不自觉地这么做了。

封决在下意识地寻找锁定林寒见的方位。

-

相乌和林寒见正在庭院中看那封人皇发来的密信,封决给了林寒见最高权限。

林寒见捏着信纸边缘道:

“这封信上人皇的意思,是要把人界全然说成受害方了。”

相乌气愤不已:“这些人和魔,欺人太甚!”

林寒见脸色不变。

相乌瞥了她一眼,正要改口,忽然视线飘向了她身后。

林寒见静坐着,耳边猛然传来一声惊吓声:“嘿!”

她面不改色地将信纸往后递,连一点被吓到的表情都没有:“你回来了,这是人皇发来的信。”

封决:“……”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没被吓到?”

林寒见回首:“这已经是你这两天来第三次对我这么做了,我觉得我应该产生一定的习惯性了。”

封决挫败非常,接过了信,匆匆扫了两眼,对林寒见道:“按你说的,我去人界和修真界都走了一趟,他们果然有暗中联系。”

“却没有联系妖界。”

林寒见补上了这句话,神色和语气都淡淡的,“看来是打算拿妖界祭天,把这事都推到一家身上了。”

法子是好法子,也确实损。

“相乌大人,您觉得……您在看什么?”

林寒见发觉相乌的眼神莫名悲愤还委屈,一眨不眨地盯着桌面上的信纸。

相乌的眼神几乎要将信纸烧灼出一个洞来:以前我把这种东西呈给王上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看的!凭什么现在就看了,还当了跑腿苦力!

是我忠心下属不配吗!

“没什么。”

相乌硬生生将自己的表情强行调整过来,不免显得有些扭曲,他堪称狰狞地对林寒见笑了一下,“我觉得,他们实在太无耻了。”

王上,我不是你的好下属了吗!

封决两边看了看,问:“翙阁那边怎么说?”

“啊,这……”

相乌犹豫了一下,看林寒见没有开口的意思,道,“沈阁主似乎水土不服,这两天闭门休养,还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不过我猜,人皇和修真界应当给他发信了。”

前两天,封决问了相乌一些陆折予和沈弃的事,直来直往地专挑和林寒见有关的部分问,但也没深究,随意问了几句“她是否和陆折予定过亲”“沈弃是否曾经对她下了追捕令”“追捕令现在撤了么”之类的问题。

相乌拿不准封决是为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不敢不说也不敢多说。现在看来,王上和林姑娘好像……一片太平。

林寒见揉了揉眉心,轻描淡写地道:“沈阁主若能出面最好办,他若不想出面,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相乌:“林姑娘的意思,是人皇和修真界如何推诿,我们也有样学样推回去?”

林寒见点头。

“办法不是不能用,但这法子只会将水搅得更浑,不是解决上策。”

相乌实话实说,斟酌道,“翙阁也被牵连进来,沈阁主应当不会坐视不理,我先去与他谈谈吧。”

林寒见说出实话:“他可能不会见你,即便见了,会帮我们的概率也极低。否则他不会来扈邕城这么多天,连一声消息也不递过来。”

相乌眼神黯淡,他何尝没想到这点,只是总要试试:“沈弃不出手,他翙阁也不能独善其身。”

“……如果他撤出翙阁呢?”

“什么?”

“如果他为证清白,将翙阁从几界联通调停的位置上退下来呢。”

林寒见抬眸,笃定道,“此法可行。”

相乌倒抽一口冷气:“损失太大,商人重利,沈弃不会这么做。”

林寒见提醒他:

“这世间没有另一个翙阁。沈弃以退为进,会有人趁势妄图获利,却无人具备翙阁带来的财力物力,短暂的假象繁荣后,会有人求着沈弃来管。”

相乌愁眉紧锁,嘴唇开合,半晌才道:“此法虽好,但太高调,会让翙阁多年经营的蛰伏表象变得更引人忌惮。”

“那就不是我们要管的事了。”

林寒见喝了口茶,“要么几界一起认错,要么就僵持着互相推诿,想让妖界独自背锅,没门。”

相乌心神激荡,好久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那是自然!我们独自背锅不仅要受委屈,还得自己清理门户,要元气大伤也得一起来。”

林寒见顿了顿,侧首去看封决,他正百无聊赖地捏着她的一缕头发玩。

林寒见自然地去碰了碰他的手,略为感叹地低声道:“看你穿得这么少,手的温度还是很高。”

相乌的表情陡然变得奇异起来:正事状态的林寒见和同封决交谈的林寒见,几乎完全是两个人。从杀伐决断的冷静沉稳,瞬间变成了柔软无害的亲近可人,一切不过是因为封决这个唯一的不同。

这点不仅相乌能感觉到,身为当事人的封决更能清楚直观地感觉到。

封决反手,用手掌盖住她的手:“我又不是冷血动物,一年四季当然都是热的了。”

林寒见没有挣脱的迹象,他便顺势拢住了林寒见的手:“倒是你,好歹也是个修士,却很不耐寒。”

林寒见不辩驳,只是观察着他的头发,眼神有点飘忽:“是因为原形毛茸茸的关系吗?那,会不会也像小猫小狗一样,有固定脱毛的时候啊?”

“什——你把我拿来和猫狗比?!”

惊愕过后,封决迅速抓住了反击点。

林寒见看看他,没忍住,唇边的弧度先一步翘起来了:“所以是会脱毛咯?”

封决:“……”

草。

“哈哈哈哈哈哈!”

林寒见放声大笑起来,很过分地拽着他的发尾,不让他跑了,“怎么会这么好看懂啊,你好歹是个妖王嘛哈哈哈哈!!”

被迫吃了一嘴狗粮的相乌:……真是和讨论正事的时候一点儿都不一样呢。

不论是林姑娘,还是王上。

相乌突然想到人类中的一个词:偏爱。

真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一个放权得肆无忌惮,一个区别对待得毫不掩饰。

“你笑什么笑!”

封决气急败坏,被她拿捏住了头发也并非走不开,他偏要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从林寒见的手臂空隙间伸出手去捏她的脸,手指将她的脸揉来揉去,“不——许——笑——”

林寒见脸被捏的变形,说话都口齿不清:“你卑鄙无、无、无耻!唔,放手!”

相乌:“……”

好弱智。

这两个人居然会是我的主子和同僚。

忍无可忍的相乌起身走了,只剩下两只幼稚鬼在原地互相伤害。

-

妖界暗中运作,有样学样地推诿回去,不肯单独背锅,引起了新一轮的反扑。

这件事解决的最大问题在于几界互不信任,生怕哪方趁机占地盘,且即便解决了几界好不容易维持的关系又会回到百年前,恶化僵持,如履薄冰。

妖界内部动荡,自然不如先前防备严密,林寒见的位置引人注目,消息传了出去。

“话……说的稍微有点难听。”

相乌禀报道,跟前站着的自然是封决,“说林姑娘身为人,是魔修,却为妖界走狗,无家无国,无情无义,无德无心,没、没皮没脸。”

封决转身就走。

“王上!”

“封决。”

林寒见从回廊拐角处走过来,一脸诧异地望着这对主仆,“发生什么事了吗?”

封决眉宇阴霾聚集,嗓音沉沉地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相乌不住地对林寒见打着眼色:可不能让王上现在出去啊!这次要是打起来就又是几界的混战了!

林寒见心领神会,向封决走近,感觉到他周身压制不住的威势,心下微凛:

“是很着急的事吗?”

封决听出她语气不对,心中不快还是忍住了,问她:“怎么?”

“如果不是很紧急的事。”

林寒见牵住了他的手,肌肤柔嫩,力道轻软,征询地问,“你能先分点时间给我吗?”

封决的眉心蹙了蹙,被她拉了下手,背脊倒是率先弯曲了一点:“可以是可以……”

话随着人走远而逐渐散在空气里。

这些天多次见到如此双标又好说话的封决,相乌已经见怪不怪了。

林寒见拉着封决回房,一路上也没有完全沉默,同他说着话:“我本来就是去找你的,正巧碰见了,真是太好了。”

封决被她牵得有点不自在,就像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妖兽在化形前被迫学习规矩的做法,他被她牵住了手,就连乱动都不敢,生怕她以为他是想挣脱:“到底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到了房门口,林寒见踮起脚,灵活地一下捂住了封决的眼睛。

也亏得封决已经习惯她,没条件反射地把她直接打飞出去。

“你把眼睛闭起来。”

封决觉得好别扭,但是很没骨气地应了,嘟囔道:

“就一会儿,你动作快点。”

林寒见在他眼睛上蒙了布条,又牵起他的手,带着进了屋子。

这期间,封决能感知到林寒见间或远离,又再度接近;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她气息分外地靠近,再近一点,就要缩进他怀里来了。

封决的脖颈间被某个带着凉意的物体贴近了。

“喂……”

身为兽类,他最讨厌脖颈部位被触碰,更妄论是套上东西。

他忍着本能,准确地握住了林寒见的手指,“你别乱来啊,知道我会生气的吧。”

被捏住的手没有产生疼痛感,这种威胁的话听上去就只能像是虚张声势。

仔细想想他倒是很多次都在嘴上“恐吓”过。

林寒见的另一只手还是自由的,索性搭上他颈后,贴着他颈后的肌肤完成了最后一步。

他浑身都紧绷了。

“好了。”

林寒见乖乖地被他抓着,一动不动地说。

封决一把扯下眼睛上的布条,摸了摸脖子——黑色条状物,丝绸质,正中部位坠着一块与他眼睛同色的宝石。

“这是……女人戴的项链?”

封决的表情很是难以接受。

是chker啦。

“……说是项链也可以,不过不是女性戴的那种。”应该说不是这个世界会有的那种项链,“专门为你做的,黑色和你的头发眼睛颜色很搭。”

封决站到了镜子前,神色依然很难简单形容,万千纠结都在他明亮的眼底。

林寒见打量着他,试探地道:“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换其他礼物给你。”

“礼物?”

这居然是个礼物。

……可能确实是个礼物吧,虽然他不太能欣赏。

封决问:“为什么送我礼物。”

“后天,是你出现在妖界的日子,我听相乌说这天被定为你的生辰。”林寒见目光专注地望着他,眼波潋滟,温柔似水,“是生辰礼。”

封决搭在那颗金色宝石上的手指蓦地收紧了。

“这上面我加了几道结界,可以在关键时刻为你挡下一击。”

林寒见不大好意思地道,“对你来说聊胜于无了,不过我舍不得,要把这个宝石拿来再用到新的礼物上。”

她伸手,想去解开chker。

封决往后退了一步:“不用了。”

“可是你不是……”

“我喜欢这个项链。”

封决迅速变脸,分明前一秒还在嫌弃,这会儿如获至宝地摊开手捂住了脖颈,像是怕这东西被人窥视偷去了,口吻急促地道,“我就要这个。”

妖兽不能被随便触碰脖颈,那是大多数未化形的妖兽的脆弱部位。

人类喜欢用锁链困住脖颈,让他们无法逃脱;或者是握着利刃一击而下,瞬间毙命。

只是项链也会让大部分妖兽产生不安感和威胁感。

但是这一切在林寒见解释了理由后,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她送给我的生辰礼。

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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